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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能利用他做什麼?難道是要他平躺在床上,把他連人帶床, 抬到太師府門前, 控訴蔡京的陰謀詭計嗎?

  血色盡褪, 他臉上再次浮出淡淡的灰黃, 猶如得了黃疸病。他胸膛則類似風箱, 發出呼呼作響的聲音,顯然正氣急攻心,隨時可能張口吐血。

  蘇夜特意等了兩天, 給他機會想清楚,給他時間冷靜下來。然而,當年山字經之事影響深遠,乃元十三限最大的心病。別說只有兩天,就算兩年、二十年,他的反應也不會更好。

  在眾多前輩高人里,他氣性獨占鰲首,堪稱絕頂暴躁。這一半出於天性,一半源自功法的影響。幸好他還是個人,不是氣球,否則非當場氣炸不可。

  他臉色幾經變幻,張了幾次嘴,恨恨說道:“我聽你還在放屁!”

  蘇夜笑道:“你真不想看我手裡的山字經?”

  元十三限稍一猶豫,傲氣險險勝過好奇心,嘶聲道:“不想!”

  蘇夜不置可否,淡然道:“也好。反正啊,你發現真正的仇敵不是諸葛小花,而是蔡太師一干人後,立即軟弱如泥,忙不迭地退讓示弱,宣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即使報了大仇,也沒太大意思,所以乾脆不報了。”

  她冷誚的話語如同尖針,刺痛了元十三限的心。他仍瞪著雙眼,消退的血絲又回來了,把他的眼白染成紅色,好像昨夜沒睡好覺。

  他低沉地道:“你說這話,是啥意思?”

  不知不覺間,他不再質問她,問她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因為《山字經》經文有假,是最好也最符合邏輯的解釋。

  過去他被怒火、嫉妒、悲傷等情緒燒昏了頭,只顧找諸葛復仇,顧不上其他問題。如今,蘇夜的言語聲聲入耳。他不願相信,卻在潛意識裡信了一大半。假如她獻上經書,請他翻閱,那他其實不會拒絕,將一字一句,對照三鞭道人給他的版本,徹底揭開這個謎底。

  可氣的是,她絲毫沒有這個打算。她只是坐在那裡,笑盈盈地望著他,柔聲道:“沒啥意思,隨便說說而已。對啦,我忘了問你,你年紀都這麼大了,是不是有點想和諸葛講和呢?”

  元十三限頓時暴跳如雷,只可惜動彈不得,能暴不能跳。他身子一挺,厲聲道:“不可能!”

  蘇夜臉色一沉,冷笑道:“別這麼鐵口直斷。你來殺我的時候,是何等威風八面,狂傲霸道,也沒想到會站在街上,被人當成耍把戲的猴兒,圍起來看個不停啊!”

  她前一秒笑靨生春,後一秒冷若冰霜,對比之強烈,令元十三限心頭微震,生出羞憤交加,又無可奈何的感覺。他既想反唇相譏,又想再問問三鞭道人的事,還想扭過頭去,拒絕繼續交談,猶豫再三,忽聽外面石門軋軋作響,再次被人推開。

  沈落雁裊裊娜娜走進囚室,見他氣的面如金紙,詫異地掃了他一眼,明眸中大有同情之意。掃完這一眼,她不再理會他,向蘇夜輕聲道:“諸葛神侯來了,在水雲齋里等你。”

  蘇夜早知神侯府會有人找上門,卻沒想到是神侯親至,也微覺愕然。然而,沈落雁這句話,與她之前談的話題榫接得嚴絲合fèng,簡直像故意為之。元十三限聽在耳中,火起心頭,怒吼道:“我絕不會見他!”

  他對同門師兄誤會之深,實在難以化解。他居然寧可困在斗室里,盯著石壁發呆,也不願出去會見諸葛先生。而且他正在氣頭上,忘記此時見與不見,不由他本人說了算。

  蘇夜尚未回答,沈落雁已嬌笑出聲。

  她回頭望著他,嫣然笑道:“像你這種不識抬舉的人,落雁還是第一次見到。你老可消消氣吧,須知氣盛傷身,肝臟脾臟無不受害。按落雁的意思,應當斬糙除根,以絕後患。龍王願意浪費口舌,你不感激就算了,何必劍拔弩張?這麼看來,你倒不愧為傳說中的高人,深知欺軟怕硬的道理。今日若是太師、丞相坐在這裡,你敢發脾氣嗎?”

  元十三限怒道:“你……”

  他受困十二連環塢以來,所見過的重要人物,幾乎都是年輕女子,平時絕不會被他放在眼裡。蘇夜對他冷言冷語,他都受不了,何況再多幾個。可惜他處境堪憂,自己想想,也覺垂頭喪氣,很難再對著她們誇誇其談。

  他搜腸刮肚,尋找有力的還擊話語。蘇夜已笑了笑,起身道:“我出去會會客人。你不必擔心,即使你想見他,也沒有這種機會。”

  諸葛先生拜訪五湖龍王,自然是為了,也只能是為了這個不省心的四師弟。

  蘇夜曾對總管們笑言,說在神侯心裡,元十三限的分量比世間所有人加在一起還重。以智小鏡為例,她不惜自我奉獻,為元十三限換來《山字經》,誰知竟在他功成之時,死於他的傷心小箭。結果,她死了也是白死。從來沒有人為了她的慘死,向元十三限興師問罪。

  這些話固然是說笑,卻不算空穴來風,準確描摹出自在門下,多年以來形成的複雜關係。

  諸葛先生孤身前來,身邊未帶任何隨從。連常常陪伴他的四大名捕,也是不見人影。毫無疑問,他此行有求於人,不願造成仗勢欺人的假象。另外一個原因則是,以他的睿智清明,亦覺這事難以啟齒,更不用提當著心愛弟子的面。

  他盤膝端坐,垂眼注視面前的小小方幾。几上擺有一隻棋盤,棋盤上有一局殘棋,不知誰是對弈之人。他剛才說,自己有要事請見龍王,程英便把他帶到這個地方。他尚未盡覽殘局棋路,她又親自端來茶盤,撤走棋子,為他斟了一杯香茗。

  斟茶過後,她向他斂衽一禮,從容離去,把他單獨留在這間文雅靜謐的書齋中。他有心叫住她,和她攀談幾句,摸清她的性情為人,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只默然舉起茶杯,細品茶水的清香苦澀。

  一杯茶尚未喝盡。水雲齋側門吱呀一聲打開,蘇夜滿面春風,飄然而入。

  她人美,美的像一場白日夢境,把天然靈秀之氣帶進這個房間,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但她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在於深不可測的實力,以及常人根本無法摸清的心思。諸葛先生看見她,看見的不是令人驚艷的佳人,而是必須小心對待的對手。

  大部分留鬍鬚的人,都會在她面前,伸手去摸他們的鬍子。諸葛先生差一點落入這個俗套,手伸到一半,忽地縮回。他把雙手平放在小几上,平和地注視著她,等她亦盤膝坐下,才沉靜說道:“龍王,你好。”

  這既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又不是第一次。蘇夜在神侯府住過一段時間,每天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看他這張臉,都快看的煩了。但在這裡,不論是蘇夢枕師妹,還是江南五湖龍王,均未見過這位正道領袖、朝廷棟樑,僅僅聽過彼此的大名。

  她心中湧起奇異感覺,柔聲答道:“神侯,你也好。”

  說完這句很古怪的話,她突然又笑了。她覺得好笑,所以絕不吝惜笑容。她目光四處逡巡著,從他的臉,掃到他白皙、秀氣、不似習武之人也不像老年人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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