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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倉皇飛退,搖搖晃晃撞向窗邊,狼狽之態遠勝蘇夢枕。蘇夜亦抽身急退,兩邊眼角滲出血珠,明顯也受了傷。

  她足尖剛點到地面,忽聽身後風聲颯然。一人手持兵器,從後攻向她。與此同時,蘇夢枕勉強開口,嘶聲叫道:“回來!”

  第四百三十章

  在極其短暫的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只有身臨其境之人, 才明白內里滋味。

  雷損跌向蒙著輕紗的窗戶, 其實是有意為之。他後腰撞上窗沿, 忽然,窗閂啪的一聲斷裂。兩扇窗無風自動, 向外打開。窗外不知何時,垂下一根柔韌的長索。

  繩索輕輕盪到雷損身邊。

  他絕無半點猶疑,伸手一把抓住它。這麼平常的動作, 他做起來居然十分吃力, 後背微微拱起, 展現出佝僂著腰身的衰老姿態,似乎想用這個姿勢, 緩解丹田處的疼痛。

  痛苦異常強烈, 他心口的大石卻不翼而飛。他終於找到了這根救命稻糙。

  他神情之中, 充斥著殘留的驚愕情緒, 以及深深的挫敗,臉上皺紋一根深似一根, 使他當場老了十歲。他以前自有威嚴氣魄, 給人帶來風雨將至的壓抑感覺, 如今別人再看他, 會以為看到了被雨水打濕, 又揉成一團的抹布。

  蘇夢枕舊疾發作,接近於動彈不得。他沒有病症,卻受了比任何疾病都嚴重的內傷。

  短短數秒鐘內, 情況惡化到不能再壞。他的真元不斷渙散,用盡力氣也無法凝形,內息變成一群追逐獵物的狗,任性地狂奔向四肢百骸。他試著運功,那股異種真氣立刻顯形,狠狠在他氣海戳上一刀,告訴他“我還在這裡”。

  他江湖經驗越豐富,內心的恐慌便越高漲。他成了幾天前的方應看,頭腦不聽使喚,拼了命往最壞處想。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什麼事能比失去武功更可怕?

  江湖人的武功代表了一切,武功練得高,可以欺負別人,練得不夠高,只能被別人欺負。神功大成後,金錢、美色、權勢均會像聞見大便的蒼蠅,奮不顧身地撲過來。

  同理可證,一位高手被人廢去武功,結局必然淒涼落魄,甚至無比悲慘。

  雷損承受不起這種打擊,因為六分半堂看忠心,也看本事,不需要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總堂主。他平生樹敵無數,大部分敵人死了,卻有那麼寥寥幾個人活著。這些人登門尋仇時,便是他不幸命運的開端。

  他緊緊抓住繩索,自以為不動聲色,氣勢十足,實際上從內而外,散發出濃厚的頹喪味道。繩索抽動,攜他飛速離開窗口,將他往上提,提進外面清朗皎潔的月光。

  蘇夜倏地加速,不理背後襲來的攻擊,化作一縷黑煙,緊追著他,明顯想再給他一刀。雙方距離最近的時候,相隔僅有數寸。雷損雙眼霍然睜大,瞳孔已映出夜刀刀尖的流光。

  然後,雷動天枯瘦矮小的身軀,擋在了他和蘇夜之間。

  雷動天衣衫染血,使原本的灰藍色變成了灰紫色。他的表情嚴肅而莊重,像是走上講台的教導主任,準備宣布一件大事。

  他的輕功本沒有這麼高,一見雷損命在頃刻,竟突然大幅度提升。一股難以描述的悲憤力量,催促他疾掠向前,硬生生擋住了五湖龍王。

  他擋下了敵人,付出的代價亦十分慘重。他身後,西河劍器如夜幕中降下的流星雨,如影隨形,緊追而至。短劍刃勝霜雪,舞動起來,不僅速度近乎流星,色澤也頗為相似。

  公孫大娘身法本就在他之上,此時全力施為,凌空撲落,姿態美妙至極。她周身彩帶獵獵飄飛,將她襯托成一隻華美瑰麗的鳳凰。

  但這隻鳳凰仍差了蘇夜少許。事出突然,蘇夜想收招也來不及,何況根本不想。她即將隔空向長索揮出的一刀,揮向了雷動天,深深刺入他胸口。

  雷動天不閃不避,任憑刀鋒從前胸插到後背。他右掌早已蓄勢待發,趁著她無限接近的機會,專心全神一掌擊出。使足十成功力的“五雷天心”,轟的一聲,拍中蘇夜肩膀,留下一個邊緣焦黑的完整手印。

  他頭頂上空,銀虹翩然灑落,一劍刺進他額頭,一劍she穿他喉嚨,均是人身要害。劍鋒入腦,他瞬間斃命,吐出最後一口氣時,眼中仍有因滿足而生的光芒。

  交手雙方兔起鶻落,速度快到無法形容。轉眼之間,雷損、蘇夢枕雙雙重傷,雷動天氣絕身亡。餘下的人雖想插手,卻想不出應該幫哪一方,亦很難跟上他們的驚人高速。迄今為止,他們大多直挺挺端坐不動。動的那一位,卻很出人意料。

  五雷天心一出,蘇夜往後飄飛,仿佛受不住這一招的強大力量,被迫後退似的。

  她雙眼直視前方,腦後則像長了眼睛。席間種種變化,盡在她掌握之中。後退途中,她忽然一側身,從向後急退,變為飄向雷媚。

  雷媚登時毛骨悚然,粉臉生寒,清叱出聲,手腕迅捷無倫地連續三振。她用的是一柄普通長劍,雖然鋒利,卻無甚出奇。她手腕每一抖,劍鋒she出的無形劍氣便加重一層。三振過後,劍氣如有實質,凝成無形巨劍。她人劍合為一體,急she前方,沖向倚天劍散出的萬點銀芒。

  劍雨陡然收起,千劍幻作一劍。葉愁紅秀眉緊蹙,以靜制動,劍尖亦向前直指。

  雙劍交鋒,劍光急速斂回劍鋒。倚天劍震顫不已,聲音猶如蜂鳴。雷媚手中長劍一分為二,切口平滑至極。劍斷了,人卻成功卸開倚天劍的力道。她纖腰一折,借勢彈向雷損逃生的窗口,絲毫不顧身後晃動的森寒劍氣。

  人與劍相差不過毫釐,只聽嗤嗤輕響,雷媚衣袍綻開一條裂fèng,轉瞬被鮮血滲透。但她中劍的同一刻,已經躍出窗欞,像只折翼的飛鳥,向下急墜,終究是躲過了接踵而來的第二劍。

  蘇夜並非一定要殺她,正如不一定殺雷損。她既然逃了,她便不會下令追殺。她驚訝的是,方應看甘願當一名圍觀群眾,全程藏身樑上,眼睜睜看著雷媚屢次遇險,離死亡僅有一線之隔,卻什麼都沒做。

  說實話,她理解他的做法。他若出手相救,全江湖都會知道雷媚是他的人,雷媚從此失去利用價值。而且她驟然發難,態度隱晦不明。救下雷媚容易,萬一因此得罪了她,使她奔上房梁,開始持刀追砍他,豈非得不償失?

  以方應看的聰明智慧,簡直是必須這麼選擇。但是,理解不代表認同,更不代表敬佩。她看都不往上看,冷笑不絕,當空旋身,飄然迎上一直追在背後的敵人。

  那個人,竟然是楊無邪。

  他手中握著一把短刀。短刀只有一尺三寸長,寒光閃閃,鋒利絕倫,乃是常見的“袖中刀”。今天赴宴,他沒拿平時用的黃金杵,只帶了這把刀。

  他跟隨蘇夢枕多年,有樣學樣,練出了一套名叫“攔不住刀”的刀法。這套刀法是他為人的反義詞,狠毒迅快,刀刀奪命,殺人效率高的出奇。

  他要忙的事已經夠多,練刀的時間自然不夠,所以刀法必須狠,必須快,必須有效,必須速戰速決。蘇夢枕可以講究刀意,講究風度,讓刀光如幻夢般淒涼動人,他不可以。他根本沒空尋找屬於自己的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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