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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間氣氛持續緊繃,猶如一寸寸拉緊的弓弦,表面平滑有力,其實隨時可能繃斷。門前並無屏風之類的隔斷,外人一進門,裡面的人馬上看的一清二楚。

  公孫大娘身著霓裳羽衣,恍若神妃仙子,有種高貴至極、華麗至極的燦爛感覺,使人覺得她身份與眾不同。葉愁紅則恰好相反,穿一身黑衣,腰懸名為“倚天”的珍奇寶劍,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多餘裝飾,氣質冷的像永遠不會化開的寒冰,同時又讓人無法忽略她的艷麗容光。

  毫無疑問,她們一登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人驚艷於她們的容貌,也很想見識她們的劍法。但在今天,她們絕不是主角。按理說,龍王應當昂首直入,徑直走向那片為他留出的區域。這兩名女子身前卻空無一人,不見黑衣龍王的蹤影。

  很快,驚艷變成了疑惑。幸虧在座之人大多矜持自重,不至於出現交頭接耳的尷尬場景。方應看微不可覺地皺眉,含笑起身,迎接兩位非同尋常的貴客。

  蘇夜坐在蘇夢枕後方,與白愁飛、楊無邪兩人並排。她身前小几上,放著千金難買的佳釀香茗,質量上好的乾鮮果子,迄今一口沒動。她視線跟隨公孫大娘,不斷移動,然後收回近旁,落在小几左側。

  楊無邪終於忍耐不住,側過頭,向她悄悄問道:“龍王為啥沒來?還要人再迎他一次嗎?”

  蘇夜亦側頭,小聲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此時,除了五湖龍王之外,其他賓客悉數到齊。常人會以為他故意擺架子,拖延時間,要席中之人無可奈何地等他。但在場者心知肚明,知道他不會做這等無聊的事。他的氣勢是發自內心,渾然天生的,用不著費力硬裝出來。

  別人可以不問,身為主人的方應看卻不行。

  不知怎麼回事,龍王說的那句“我是你認識的人”,忽然湧出記憶,在他心田裡迴響不絕。他看了一眼張氏兄弟,見他們亦大惑不解,不曉得該關閉大門,回到他身畔,還是持續在門外等候龍王,只得笑問道:“龍王什麼時候到?是否有事耽擱了?”

  葉愁紅和他較為熟悉,凝眸瞧著他,露出艷若桃李的微笑,卻沒有回答。公孫大娘輕嘆一聲,柔聲道:“不敢當,她可不會讓諸位多等。她已經來了,她就在這裡。”

  她輕啟朱唇,說出如此輕柔動人的兩句話,竟如晴空霹靂,舌綻春雷,震得遇仙樓里一片死寂。方應看縱有心理準備,也倏地臉色慘白。

  ……時光似乎停滯了,一瞬間就是滄海桑田。百年,千年,萬年,日日復日日,年年復年年。人世變幻朝代更迭,唯有這座遇仙樓永恆不變,沉浸在永無休止的驚駭當中。

  沒有人能描述這種感觸,正如沒有人能講出這一刻的心情。定力差的,腦中嗡嗡作響,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力好的,從這句話里,嗅到了極大的危險,脊骨像是被浸到了冰水裡,從後頸寒到尾骨。

  剎那間,蘇夢枕大叫一聲,叫聲惶急到了極點,亦無措到了極點,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可怖,最怪誕,最不可思議的東西。

  第四百二十八章

  忽然之間,濃黑如夜的刀光冉冉升起, 化作一條在黑雲里出沒的黑龍, 凌空旋舞咆哮, 以不可一世的氣魄、君臨天下的姿態,籠罩了遇仙樓第二層。

  樓名“遇仙”, 這道刀光也像是出自神仙之手,簡直駭人聽聞。刀光本身當然範圍有限,無法擴散至整個樓層。但每個看見它的人, 都有種天昏地暗, 天際黑雲接地, 白晝變為黃昏,黃昏變為午夜的詭異感覺。

  不是青羅刀, 而是夜刀;不是清雅秀麗, 詩意十足, 而是挾天地之威, 恍若狂風驟雨。它趁著席中人心神劇震的時候,就這樣轟然降臨, 漫天灑落。

  遇仙樓倏地昏暗了, 猶如另一個世界, 把客人與樓外夜色分割開來。樓外院子裡, 為數眾多的閒雜人等仍抬頭上望, 好奇地望著二樓窗口透出的燭火燈光,猜想龍王何時才會大駕光臨。

  他們瞧不見這一刀,更無從得知這一刀的結果。

  公孫大娘輕嘆、微笑、說話, 話音未落,黑光已在蘇夢枕身後升騰而起。他反應何等之快,霎時間心有所感,卻同時陷入極度的驚駭,昏昏然如身在夢中,連動作都遲鈍了。他並未抽出他名動天下的紅袖刀,也沒有疾掠躲避,反倒大叫一聲,不可置信地回頭查看。

  像他這樣的人,居然也要親眼看一看,才敢相信心中直覺。

  黑龍乍現,迅如雷電,輕易捲住白愁飛脖頸,將他淹沒在一片漆黑的浪cháo里。白愁飛一身白衣,竟倏然而沒,仿佛被實打實的海浪吞噬進去。黑光跳蕩翻湧,散發無邊寒氣,像極了冬日狂風之中,瘋狂衝擊岸邊礁石的巨浪。

  蘇夢枕回頭之時,恰見刀光達到高峰,力竭衰退,退回主人所在的位置,讓白愁飛重新曝露在眾人的視線里。

  他仍是白愁飛,卻少了一個頭。他的頭和脖子分了家,滾落在地,骨碌碌滾到中間的圓形空地,灑落一路血跡。他的臉龐並無痛苦之色,甚至見不到驚詫或恐慌,只有微微的疑惑。疑惑永遠凝固在他臉上,一如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今天。

  這一刀實在太快,使他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便已氣絕斃命。無頭屍身依然保持端坐姿勢,從頸部斷口向上噴著鮮血。血珠四處飛濺,濺到蘇夢枕衣袍上,也落進楊無邪烏黑的頭髮。

  楊無邪舉著他的茶杯,再也動彈不得。

  血光和刀光,難分彼此地交織在一起。即使刀勢由盛轉衰,旁人依舊辨不清持刀人的方位。事實上,他們不分武功高低,個個四肢發麻,背後直冒寒氣,別說臨危不懼,從容應對了,能看清夜刀如何割下白愁飛頭顱的,都是屈指可數。

  雷媚細膩如白玉的臉頰上,忽地血色盡褪。她不及多想,轉頭望向主位上的方應看,卻見這位翩翩佳公子動如脫兔,原地拔起,白鶴般一飛沖天,躍到二樓大堂的房梁。

  在座人中,要數他反應最快。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但真講究起來,根本沒有幾件派的上用場,所以他的驚怖不下於雷媚,給不出任何指示。更有甚者,他心頭居然陡起一個念頭:“這是衝著我來的,這是殺我的布置!”

  虧心事做的太多,一遇意外,立刻就會產生心虛感覺。因此,白愁飛人頭落地時,他的人已到了上空,搖身一變,成為樑上公子。他立定之後,依稀感覺潑天刀光里,有兩道清冷淡漠的目光向他掃來,在他身上打了個圈子,不再理會他。

  神通侯變成竄天侯,卻無一人笑話他的怯懦。至少他還記得運功上躍,至少他並沒有木然僵坐,心想這他媽難道是在做夢。

  落地的人頭終於停止滾動,蘇夢枕亦直面五湖龍王的殺招。

  他身後沒有師妹,只有鋪天蓋地的濃烈黑光。黑光刺痛他的雙眼,更是在他心頭砍了一刀。多年習武練刀的本能,使他右袖輕抖,將紅袖刀握在手裡。但他親身體會到的無情事實,又令他肝膽俱裂,握刀的手輕輕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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