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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認這是天馬行空的神來之筆。反正,無夢女的價值已被壓榨乾淨,試一試不會有損失。王小石又心慈手軟,極好說話,幾乎沒有可能為難她。

  他和她約好,無論事成與否,答案如何,都要在石橋橋底見面。這裡並不偏僻,卻安靜至極。河水一封凍,連運貨的船、垂釣的漁翁都不見了,成了個便於下手的好地方。

  他已等了很久。他長而卷的睫毛上結了薄薄的霜,眼睛反而更加明亮有神。風雪肆nüè,他偶爾伸出修長的右手,目視雪片落入掌心,凝視半晌,再輕輕將其抖掉。他一遍一遍重複這個動作,藉以打發無聊時光。

  天地一片白茫茫,仿佛他空茫的心境。他年歲越大,對惡行的焦慮感就越微弱。方歌吟於他幼年之時,傳授給他的人生道理,已成毫無意義的空話。他不再注重善惡之辨,只看重成敗之分,甚至喜歡揀選好人做對手,只因他們比惡人更容易對付。

  從無夢女答應前去的一刻起,她的命運便已註定。

  這場雪下了一個時辰,仍無停止的跡象。忽然之間,方應看輕嘆一聲,面露微笑,側過頭,像個滿懷好奇的稚弱孩童,深切地盯著橋墩。

  一個身穿緋衣,披著皮斗篷的女子,猛然躥到了那些石墩附近。她容貌很美麗,身量很纖巧,眉間有一道艷疤,紅唇微微撅起,然後化作心滿意足的笑容。

  這笑容透出三分歡喜,三分得意,剩下四分則是急切。她匆忙走進那片暗影,左顧右盼,最後有點失望似的,站在那兒不動彈了。她武功還是不行,察覺不了方應看這等人物,卻完全沒有生氣失望,只是老老實實地等著,一心要把說好的東西送給他。

  她並不需要等太久。一陣寒風卷著雪花過去,她身後倏地多了一個人。

  這人年輕而俊美,英氣中帶著貴氣,具有天生身居高位的威儀,神態又謙和低調,令人願意與他親近。他凝望她的時候,目光溫柔如一泓春水,眼神過處,好像連北風也不復寒冷。

  無夢女稍稍吃了一驚,隨後驚喜地道:“你來了!”

  她右手抓著一樣東西,這時把東西一揚,喜笑顏開,“你說的不錯,王小石果真是個大傻瓜。他對忍辱神功興趣缺缺,卻答應給我山字經!”

  第三百八十七章

  她依方應看所言,找到了王小石, 開門見山地索要兩樣神功。王小石果然不為難她, 反而看在元十三限寵愛她的份上, 大方地把山字經給了她。

  他和所有人一樣,猜想她會拿了秘籍就跑, 繼續躲起來練功。反正,元十三限本就要傳她武功,他再送她一套功法也沒什麼。

  至於傷心箭訣, 他認為這門功夫十分邪異, 太容易影響修煉者的性格, 壞處多於益處,所以不肯鬆口讓步。無夢女撒嬌不成, 強搶不過, 只得自認倒霉, 單帶山字經回來。

  她得意而歡喜, 自覺馬到成功,不負方應看所託。她當然貪圖神功, 卻更貪圖方應看這個人。在她預想之中, 有方應看的便有她的, 還愁修煉不成高深武學嗎?

  既然王小石態度堅決, 方應看也不再打傷心小箭的主意。他臉容含笑, 深情款款地凝視無夢女嬌艷的面龐。她平時氣質稍嫌狠辣,嬌柔略有不足,這時則柔情似水, 那股狠勁兒不復存在。事到如今,她仍未懷疑他的用意,更未開動大腦想一想,為何非要在橋底相約見面。

  兩人身處石橋之下,聽著外面呼嘯不絕的風聲,心思天差地遠。橋下也堆起了雪,只比無遮無攔的地方稍薄一些。方應看笑意加深,心頭卻忽然一動,極輕極輕地咦了一聲。

  他自幼被方歌吟收養,再無兄弟姊妹,體會不到一母同胞的心有靈犀。但此時此地,他心中湧起輕微至極的熟悉感覺,仿佛同胞兄長夢見兄弟的死亡,或者慈母預料到遠行遊子即將回家。

  這種感覺並不討厭,卻十分突兀。他雙眉微挑,眼中綻出訝異的光芒,立刻下定決心,連場面話都不肯多加交待,微微一笑,伸手去拿無夢女手裡的瓶子。

  無夢女如在夢中,全身心沉浸於為情郎付出的滿足感,見他來拿,主動把瓶子抬高送上。方應看一手抓著瓶身,一手輕抬,似是想撫摸她的玉容。

  剎那間,他掌出如電,迅快的像條衝出洞穴的毒蛇,輕柔的像片飄搖而落的羽毛,一掌拍中她額頭。

  無夢女唇角猶帶甜笑,眼神卻流露出無與倫比的驚駭。方應看出手如此之快,令她中掌之後,依然不敢置信,以為自己誤會了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那一掌看似很輕,實則足有千鈞之力,險些沒把她前額直接拍碎。她拿瓶子的手已然鬆開,軟弱無力地垂落,另一隻手拿著刻有忍辱神功的黛黑小箭,下意識握緊了,驚慌失措地胡亂揮舞著。

  方應看年輕英俊,溫柔多情的面容,突然變的遙遠又模糊。她眼前掀起一片血海,血紅色的浪cháo席捲天地,如同汴河冰融,血色河水不住上漲,把她淹沒在巨浪之下。

  “神槍血劍”中的血河神劍,今日居然用在了她身上。她的腦子徹底亂了,心開始滴血,手腕突地一涼,摔倒在地時,發覺右手居然齊腕而斷。斷手落在雪裡,淌著鮮血,兀自緊緊握住那支小箭。

  她真想問為什麼,但根本問不出來。方應看那一掌盡聚全身功力,遠遠超出她的承受能力。她跌落的同一刻,意識其實已經消失。那隻淌血的斷手,乃是周圍景象留在她眼裡的殘影。

  方應看俯身去撿那隻斷手,與此同時,耳邊聽到了一聲輕柔的嘆息。

  這聲嘆息細微到接近不可察覺,宛如飄進雪堆的一片雪花,離他近無可近,才能在呼呼大作的風雪聲里,被他碰巧聽見。

  他的臉倏地白了,白的就像滿地積雪。無夢女的斷手失血極快,變為死人般的青白色,顏色恰好和他的手一模一樣。他全身血液涌到了頭頂,然後迅速涌回四肢。轉瞬間,他悍然回身,瞪著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人。

  黑衣人,沒有人知道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出現的黑衣人,就在他背後三丈遠近,鐵桶似地挺立,透過直垂臉前的黑布,冷酷地打量他。

  他一掌拍死無夢女,一劍斬斷她右手,拿著手要走的時候,蘇夜悄然現身,堵住了他的後路。她始終不發一言,因為她無話可說。她只是靜靜看他,審視這位現實世界的盟友,副本世界的陌生人。

  偏僻、骯髒、安靜的石橋底下,這個溫文爾雅的貴胄公子,頭一次露出令人心驚的兇相。事到如今,他已無需偽裝,而對手也不可能相信他的偽裝。

  他只看了她一眼,一眼便已足夠。兩人視線相碰時,他飛身後退,仿佛一飛沖天的雄鷹,想要衝出這個可怖的地方。京城不同於他鄉,只要有人目擊黑衣人追殺神通侯,蘇夢枕便會吃不了兜著走。但這麼做的前提是,他必須離開這座石橋。

  飛至一半,他身形頓止,白著一張臉當空下墜,踩回被鮮血染透的雪地。

  他前面是蘇夜,後面是一名神色陰沉至極,眉間有道深長刀疤的獨臂老人。老人未戴面具,也無心掩飾缺了一條手臂的事實,木然向他直視。那條刀疤持續聳動著,愈發顯得他陰森可怖,老態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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