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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半會間,高官弄不到手,厚祿也差可告慰。

  這並非是說,他們沒有自知之明,像梁何那樣,叫嚷著要對手滾出來決一死戰。他們僅是認為,未到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用不著如臨大敵。

  兩人一直在等待,等候出頭時機。所謂蒼天不負有心人,等了不到半個時辰,機會悄然而至。

  數年前,王小石殺死傅宗書,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龍八沒死,卻被一石子打中眉間,自此破了相。

  他深信相學,認為印堂與人的官運息息相關。印堂處多了道小疤,代表他為官之路崎嶇坑窪,不能平步青雲。

  於是,他把負傷以來的所有挫折,都歸結給王小石。風雨樓上下焦頭爛額,是白愁飛的錯。他這幾年運道不好,肯定是王小石的錯。

  他湊近燭火時,小疤倒映燭光,微微發亮。它不停動彈著,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清楚地標示出他眉毛的移動趨勢。

  過了一會兒,傷疤終於回到眉心。多指頭陀瞟他一眼,輕嘆一聲,“依洒家之見,不如吃了這個暗虧,日後再圖報復。”

  出家人口稱“報復”,當真違和至極。龍八聽慣了,不以為意,恨恨地道:“難道放他跑了?”

  多指頭陀微微一笑,笑容里卻有三分苦澀,“給人方便,乃是給自己方便。咱們若能平安度過今夜,便是佛祖庇佑。”

  一語驚破夢中人,點出眾人最大的隱憂。他們不怕兇手離開,只怕他潛伏在附近,伺機再找受害者。龍八自負勇武,多指頭陀亦對武功有著充足信心。然而,他們均覺焦躁不安,擔憂此地是否安全。

  最諷刺的是,這裡並非被風雪封鎖的孤島荒山,而是大宋都城,天子腳下。尋夢園可說是私人產業,也可以說是半個御苑。龍八平日津津樂道的武學、人脈、後台,全部成了笑話,派不上半點用場。

  他猶豫不決,嘿聲不語。田七忽道:“八爺,我們兄弟遲早要回金風細雨樓,不如現在就走,順路替你報信。”

  龍八肅容道:“哦?”

  杜仲說:“我們先去太師府,通報此事,聽候太師示下,要麼直接回去,要麼跟太師府朋友一起回來,聯合八爺,準備瓮中捉鱉。而且……今晚十有八九,是那失蹤了的黑衣老人在搗鬼。白樓主知道了,一定也非常關心。”

  兩人地位低微,輕易見不到朝中大官,想到有機會面見蔡太師,頓時更加雀躍,有意逞逞英雄。

  這個建議利人利己,暗合龍八心思。譬如說,他過去很討厭天下第七,認為他陰森詭異,像墓地里爬出來的活跳屍。可是,如果天下第七來到尋夢園,強強聯手,還有什麼好怕?

  他又想起,蔡京多次提醒他們,一定要查清黑衣人的來歷。他仍未死心,仍未放棄,仍想畢其功於一役,徹底解決這個心腹大患。

  剎那間,他腦子裡冒出無數念頭,同時沉聲道:“很好。”

  他之前不怎麼瞧得起這兩人,因為他們只是白愁飛手下,甚至比不過坐擁山莊的葉博識。若非白愁飛派遣他們傳口信,他才不會把這種人奉為座上賓。

  此一時彼一時,到了見識真功夫的關頭,他的誇讚是真誠無欺的。兩人甘願冒險,帶回援兵,即便動機不純,也值得他大大褒獎一番。

  他左手按在桌上,一隻蒲扇大小的右掌,用力拍著田七的肩背,一邊拍,一邊頷首稱讚。也許是他天生領袖的魅力,動人心魄的氣勢打動了旁觀者。他尚未拍完,“白熱槍”吳夜已搶著道:“八爺,我想送他們出去,確保他們平安離開。”

  龍八眯起眼睛,說:“好,你們都很好。你叫上外面的鐘午,一起送兩位客人出門,等送完了,別著急回來,去石洞那邊走一趟。”

  多指頭陀微覺詫異,問道:“你擔心……”

  龍八斷然道:“我擔心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全是王小石那賤人的計策。我若沉不住氣,把黃昏叫到園子裡,那可方便了他!”

  主人既這麼說,客人當然不便反對。其實,多指頭陀表面氣定神閒,沉穩內斂,內心卻在起伏不定,悄悄打著小算盤。

  他不太害怕強敵,因為江湖上,能殺掉他的高手著實不多。偏在此時此地,他遇上了這種人,不得不替自己多多打算。

  他寧可放兩個無關緊要之人去冒險,也不願親履險地,於陰溝裡翻船,所以他一句話不多說,一個動作不多做,向田七等人露出慈和微笑,變相支持他們。

  吳夜找到鍾午,轉達龍八之意。兩人遂聯袂而出,恭送風雨樓兩大殺手。

  外面北風呼嘯,雪片如細小的冰渣,打在人臉上,留下輕微痛感,再化作冰冷水珠。鍾午深吸一口寒氣,抹了把臉,油然而生一種活著的感覺。他不怕冷不怕熱,但冷風灌進臟腑,使他耳目一新,讓他把心思放回人間。

  他和龍八太爺一樣,贊成田七的主意,暗中祈禱他們手腳夠麻利,儘快打個來回,把他從這咄咄怪事裡救出去。

  到了尋夢園外,事先有人得到消息,等在外頭,一步一個腳印,牽著兩匹坐騎,把韁繩遞到馬主手中。田七躍上馬背,然後是杜仲。他們拱手為禮,客客氣氣地道別,用力一夾馬腹。那兩匹馬一路小跑,衝進沒有盡頭的雪夜。

  鍾午手提風燈,目送他們離去,驀地豪情萬丈,心想這真是兩條好漢。一瞬間,作案怪人也不太可怖了,屍首也不太嚇人了,好像鼓足勇氣,世上所有困難就不在話下了似的。

  就在此時,他猛然發現,田七、杜仲身體同時一僵,同時發出狂叫。狂叫聲里,有四分驚懼,四分不解,還有兩分痛楚。

  他大為驚駭,下意識往後退去,但見肆nüè的風雪裡,兩人仿佛瞬間失去力量,相繼倒撞下馬。馬匹訓練有素,在原地打了幾個圈,站住了,困惑地望著倒地的主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

  這時候天昏地暗,以鍾午的眼力, 至多能看清二十步開外的情況。

  他一下子慌了。

  他慌了, 身後的吳夜也慌了。堂堂八爺府兩大高手, 如同不諳武功的小丫頭,嘴一張, 腳一跺,提著燈籠,狂奔回尋夢園, 速度別提多麼快了。

  新出現的兩具屍體, 被其他人抬了回去, 照常抬到海棠樓那邊,交給龍八太爺。他們發現, 死者胸口插著透明冰柱。冰柱刺碎胸骨, 穿透心臟, 隨後因血液溫度而融化, 留下體外的一小截。

  有人用雪水凝冰,迎著烈烈寒風, 甩出這冰做的暗器, 一舉殺了他們。

  難怪鍾午看不見兇器, 難怪兩人像中了邪, 沒來由地胸口濺血, 死於非命。

  別人還好說,鍾午的反應尤為激烈,怎麼都不肯去深記洞窟, 查看黃昏是否平安。他怕一出門,黑夜裡又來相同一擊,讓他同赴幽冥。

  不得不說,他的擔心很有道理。而且他無端身亡,對他的主子有什麼好處?

  龍八臉色如同放壞了的豬肝,多指頭陀的臉亦透出蠟黃色。兩人負手而立,故作平靜,但平靜之中,總帶著點無精打采。府中侍衛替他們關門閉戶,將窗戶銷緊。他們坐在溫暖如春的房間裡,宛如身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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