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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心裡, 都有難以置信的感覺,佼佼者自然是拓跋玉、淳于薇師兄妹。

  倘若畢玄不肯痛快認輸,他們會大失所望。但目睹師尊落敗一招, 即便只是以毫釐之差, 也讓他們異常震驚。這是從未有過之事, 證明畢玄終非真正的神。糙原神話被打破的滋味,顯然不怎麼好受。

  雙方收手之後, 幻象已經完全消失。雪片不受勁風乾擾, 晃晃悠悠地飄落下來, 落在皮膚上, 化作冰冷水珠。他們兩人頭頂儘是積雪,還像身在夢中, 一時間緘口結舌, 很不願意承認現實。這甚至算不上大失所望, 而是一種對心靈與信念的衝擊, 導致他們失去了說話能力。

  蘇夜發現, 寂靜起碼持續了一分鐘,期間沒有任何人開口,包括她。

  最開始的時候, 江湖人物承認的大宗師僅有傅、畢、寧三人。名單固定不變,長達數十年,其他人再怎麼自負,也不太敢和這三人並駕齊驅。後來宋缺奮起直追,石之軒練成不死印,把大宗師陣營擴充到五人,總算有了變化。

  換句話說,五人代表著中原外域的武學最高水準。近年來,他們內部並無交手經歷,難說誰高誰低,因此排不出名次差異。總之,誰擊敗了他們,誰就有資格自稱天下第一高手,這一點毋庸置疑。

  雙龍未出道時,曾經做過成為天下第一的美夢,直到真正習武,發覺目標多麼艱難,便不再將這個夢想隨便訴諸於口。

  正因太過困難,等蘇夜真的完成這樁壯舉,才會出現眾人一起噤聲的場面。

  蘇夜從不自賣自誇,更不以擊敗對手為傲。但她想了又想,覺得他們不停打量自己時,那目光十分詭異複雜,簡直就是看著第一個飛上天空的人,至少也是打破世界紀錄的人。

  在每個存在武功的世界裡,總有人或者正大光明,或者偷偷摸摸,想要找出誰是天下第一。一部分世界存在華山論劍傳統,高手自覺登上華山,一決勝負;另一部分發展出武林大會,特別愛選武林盟主;再一部分通過百曉生之類的奇特角色,排出一個權威順序,讓大家都去競爭排名。

  按照現代社會標準,她的成就確實等同於“獲得世界武術錦標賽冠軍”。可惜的是,這個冠軍既無獎金,亦無金牌,只有個空頭銜,對她毫無用處。

  最多可以說,寇仲背後的那條大腿又漲粗了一圈,如此而已。但寇仲並不特別依賴後台,靠山意義實在很有限。

  蘇夜仰頭望向天空,深吸了口氣,胸臆間的不適感已然退去。她眼下的心情很難形容,愉快當然是愉快,同時還有些許失望之情,因為她擊退畢玄,肅立當地後,向雨田並未像副本最後一個首領似的,“啵”的一聲跳出來。

  離她“十六歲生日”那天,只剩短短數月時光。她在這個廣袤浩大的世界裡,只有幾個月時間可以利用。

  隨著時光無情飛逝,她盼望向雨田,越來越像寒窯苦候薛仁貴的王寶釧,幾乎望斷秋水。

  常人不了解她的心理,不明白她的進度條已經走到百分之九十,急切地等候最後百分之十,見她連續擊敗幾位大宗師,神情仍然平靜無波,不禁暗自揣摩道:“原來這就是宗師高手的氣度。”

  如今之計,唯有盼望擊敗畢玄如同按下劇情開關,再過一段時間,向雨田便會突兀現身。

  一分鐘過去,竟是畢玄率先開口道:“我敗了。”

  他聲音依然柔和低沉,絕無半分氣餒感覺,如同承認今天正在下雪般,承認自己的落敗。蘇夜尚未答話,便見他灑脫一笑,接著說道:“老夫活了九十年,首次嘗到落敗的滋味。”

  蘇夜微微一愣,心想難道真如傳言所說,他出道以來從未敗過,再想宋缺也是這樣,旋即釋然,淡然道:“你這麼說,倒讓我有點愧疚。不過,我只是僥倖勝了一招,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畢玄搖頭,微笑道:“有第一招,就有第二招。若不承認這件事,就叫自欺欺人了。況且老夫還該感謝你。”

  蘇夜詫異道:“感謝我?”

  畢玄道:“不錯,我之所以親身來到中原,除了對部族的責任,還因為按捺不住好勝之心。如果這戰是我勝了,好勝爭強的心態,會在我心靈中迅速增生滋長,令我陷入因自身而生的束縛。”

  跋鋒寒忽然道:“好勝爭強,不見得是件壞事。”

  畢玄掃視他一眼,緩緩道:“不錯,但把好勝心帶入戰場,卻是徹頭徹尾的壞事。一個人在急於求勝時,總會做出不明智的決定。我曾想重新拿起阿古施華亞,現在卻很高興沒這麼做。”

  他說完這三句話,接續上之前的話題,道:“我落敗後退時,反而霍然驚醒,看清炎陽氣存在弱點,發現名利終究為虛妄。你刀法中的自在平靜,乃是老夫不及之處。”

  夜刀化作萬千洪流,狂湧向畢玄的場景兀自歷歷在目,畢玄卻用“平靜”兩字來形容它,聽上去荒稽,其實是說刀法本質。蘇夜猶豫一下,苦笑道:“我心靈越平靜,使出的刀法就越契合天地間的道理。否則,無論怎樣努力,都有股刻意用刀的味道。刻意並非缺點,用來對付武尊你,卻是不行。”

  畢玄點頭道:“我會履行承諾,返回突厥後,終生不履中原。”

  蘇夜沒有回頭,只憑著尚未回落的靈覺,捕捉到背後一舉一動。寇仲之前一直專心看刀,此時聽畢玄主動提及承諾,忽地雙肩一松,嘴裡也輕吐出一口氣。

  他確實不怕陣前與畢玄對決,只是身為少帥,仍寧可不要這風光,也不願戰場再生變數。畢玄說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時候。從今往後,他應當不用分心對付這一脈的高手了。

  蘇夜柔聲道:“多謝武尊。現在總可以返回屋子裡面,談一些與天下風雲無關的事情了吧。”

  當天晚上,寇仲依照安排,設宴招待突厥貴客,並將《長生訣》取出,暫時交給畢玄,約好三日後取回。那一天,也是這行人徹底離開中土的日子。

  不知道為什麼,幾大宗師和她交過了手,要麼歸隱,要麼流露出歸隱之意,都像對這個江湖完全失去興趣。宋缺算是其中最入世的一位,也很有限度,不準備在新朝弄個官職。蘇夜耳濡目染,肅然起敬,再聯想其他世界中的經驗,只覺自己境界非常之低,居然還在俗世里打滾。

  這只是她的自嘲,因為她不想要榮華富貴,不想權傾天下,更不想當什麼武林盟主,所以打滾僅是她達成目標的途徑。可是,她有時私下想想,覺得江湖雜事確實煩人之至,心想不如找個深山老林,悶頭練到這裡所謂“破碎虛空”的境界,然後回來殺掉皇帝算了。

  由於畢玄不了解她,亦有寧道奇般的疑問,即她武功練到這個地步,為何不一心潛修天道,反而攬眾多麻煩上身。她不厭其煩,再次解釋一遍,發覺畢玄竟相當理解她的想法,頓時老懷大慰。

  畢玄身份特殊,使他能夠了解她自願扛起的責任。說到底,入世出世本為一體兩面,都是修行方式。寧道奇選擇逍遙世外,固然令人羨慕。她每到一處,就開始招兵買馬,做法同樣很符合現實世界的風格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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