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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話雖是玩笑,也有幾分真誠。即便事情壞到極點,京中還有蘇夢枕,還有金風細雨樓,絕不可能一垮到底。

  蘇夜輕嘆道:“當然有,你們不都知道嗎,就是那件小事。”

  她回到天泉山上,恰見夜空繁星無數,閃著清冷的銀光,四樓華燈高懸,映著周圍純白雪海,盡現肅殺氣派,又美的像一幅色彩鮮明的畫。樓中子弟見到她時,幾乎都會點點頭,或者問聲好。

  蘇夜心中再清楚不過,自己擁有這種身份,又擁有蘇夢枕的看重,只要行事得當,地位只會水漲船高。她還說到做到,答應做醫堂供奉,就不肯白領工資,開始專心致志為人診病。

  御醫樹大夫醫術固然高強,卻在宮中做事,每次應召而來,只治蘇夢枕一個人。蘇夜醫術不在他之下,又毫無架子,誰找來都肯接待,手到病除不說,除的時候還附贈滿臉笑容。

  須知江湖中人在刀口上討生活,最害怕的是受傷戰死,最期盼的是神醫靈藥。因此,胡青牛、平一指等人脾氣古怪,也沒多少人真敢得罪他們,以免身受重傷,能治的大夫卻早被自己砍死了。

  蘇夜人美,武功高,醫術精湛,態度溫和開朗,自然成了他們心中極為稱職的醫者人選。這些人見到她,就像士兵見到南丁格爾,自然樂意給她面子,並非只因蘇夢枕的態度。

  她回完第二十聲招呼,終於走進了四樓中央的玉峰塔,準備到第七層去見蘇夢枕。

  塔底清泉中,還有半截殘存的古塔,牽扯到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蘇夜偶爾看看這口泉眼,這座殘塔,再聯想蘇夢枕心懷大志,總有一種仰天長嘆的衝動。

  但她從未這麼做過。

  蘇夢枕很少離開這座玉塔,更是很少和普通幫眾同樂。他生性孤僻,早已習慣於孤零零一個人,也不覺得這種生活清冷寂寞。他身邊,除了服侍他起居,照料他用藥的人之外,也沒有首領人物那裡常見的嬌俏侍女,除非她願意把茶花當成侍女。

  簡單地說,越孤高,越寂寞,越寂寞,越孤高。他人很容易折服於他的人格魅力,卻很難與他真正親近起來。也許正因為這一點,他珍視每個同甘共苦的兄弟,從來不懷疑他們。

  風雨樓和主人一樣,具有相同的冷烈氣質。可以說,蘇夢枕就是金風細雨樓,金風細雨樓就是蘇夢枕。這句話不僅表現在行事作風上,還表現在更微妙的事實中。

  蘇夜總覺得,這地方的女性比率,小於任何一座知名理工大學,可以與和尚廟一拼。她也未曾聽聞,蘇夢枕手下有什么女子高手,一切都冷峻而剛硬。

  她見到蘇夢枕時,蘇夢枕正坐在他的書房裡,靜靜看著窗外的無邊星空,無垠積雪,以及山下開封府的燈火繁華。

  他溫和地看了她一眼,居然問道:“你吃過飯了?”

  “吃過了。”

  蘇夢枕沒問她在哪兒吃的,也沒問她去了哪裡。這句話過後,他又將目光投向遠方,專注地凝視著。

  蘇夜剛從三位佳人那裡回來,一頭跌進這寂寥到了極點的書房,頓時有點不習慣。她拉開椅子坐下,問道:“我本來不想這麼晚來打擾你,可我想問問,你今天嗆咳了好幾次,那藥沒用嗎?”

  蘇夢枕道:“有用,我已七天沒有咳過,然後藥效過去,便又舊病復發。”

  他說話之時,下意識用手按了一下胸口,又道:“就算你不問,我也得主動問你。你若還有這種藥,我全要了。”

  “……”

  蘇夜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愣愣坐在那裡,一臉不敢置信之色。蘇夢枕卻誤會了她的意思,皺眉道:“莫非藥材很難得,難以配置?那你把藥方交給樹大夫,他……”

  蘇夜適時開口道:“好歹你沒把它當成潤肺止咳丸。”

  蘇夢枕冷冷道:“我已試過世上所有潤肺止咳的藥方,沒一種有用。”

  蘇夜苦笑道:“只可惜,我沒有藥方,不能告訴你我從哪裡弄到的。如果你想要更多,那我只能更遺憾地告訴你,我身上也就這麼一瓶,你可以等我再想想辦法。”

  她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拋給了蘇夢枕。蘇夢枕接在手中,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神色,也沒開口推辭,只默默把那瓶子放在了書桌上。

  “如果樹大夫真能配出相同的藥丸,”蘇夜恬不知恥地說,“我要求一份藥方。”

  蘇夢枕笑了笑,點頭道:“好。”

  她回到白樓之後,不幸又撞上了三十二位下班的會計,只好敷衍著招呼過去。直到回到自己房間,她心中依然殘存著些許失望,同時又有些微震驚。

  她之前交給蘇夢枕服下的那粒藥丸,自然並非凡品,而是從洞天福地中買來的丹藥,可以療傷回氣,也可瞬間治癒常見病症。然而,它竟只堅持了七天時間,就在病魔的攻擊下敗退。

  那裡當然也有比它高級的丹藥,例如道家傳說中的“七返靈砂”,有起死回生,重塑筋骨之效。但她輪迴點全都花在了總管身上,根本不夠兌換七返靈砂。

  這並非她小氣,而是她必須優先保證程靈素她們的安全。她們武功能夠突飛猛進,並非只因勤學苦練之功,也因為被她餵了不少增強內功的藥。

  此時她想起蘇夢枕咳嗽時的模樣,難免有幾分黯然。好在他不像馬上要死,日後慢慢轉圜也是一樣。

  她先確認房外空無一人,便從荷包中摸出一點香片,加在房裡的炭爐中。剎那間,一股似梅花非梅花的清香瀰漫開來,愈來愈淡,很快便失去了所有香味,變成無色無味的霧氣。

  蘇夜滿意地看了看它,隨手拿起一本書,倚在床上看了起來。香味一散,人便聞不到香氣,但其他動物可以。她趁夜焚香,正是打算召回之前放出去的東西。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突然有兩三隻甲蟲從窗外飛了進來,像認出她似的,直奔床頭,落在她身邊。這些甲蟲體型不小,長著翅膀,能夠抵禦嚴寒天氣,周身泛著金屬光澤,又像雨後積水上飄零的油花。但如今它們的顏色變了,變成石膏水泥般的灰白色,失去了引人注目的彩光。

  這代表,它們已經找到了目標。

  蘇夜很了解蘇夢枕,知道他對叛徒絕不容情,哪怕沒有機會,也要親履險地,親手殺了他們。她欣賞他的做法,因為她本人也會這麼做。只不過,蘇夢枕殺性較烈,從不給對方苟延殘喘的機會。她卻按部就班,遵循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原則。

  如今時候到了,她便要親手展開報復。一個人若出賣了十二連環塢,那逃到朱勔手下沒用,逃到蔡京手下沒用,哪怕逃進大內禁宮,她也敢孤身進去,想辦法殺了他。

  她對程靈素等人說的“小事”,便是這件小事。她希望在進入洞天福地前,就將這人找出來,因而夜夜焚香,期盼甲蟲儘早折回。

  它們回來的比她預料中更早,令她讀著書時,臉上也不由泛出笑容。

  第二天上午,她又離開了金風細雨樓,獨自下山。很多人都知道她有這習慣,並對她報以相當大的同情和理解。他們認為,她從未見過中原花花世界,一定很喜歡開封府,也難怪經常進城。聽說她還滿城亂轉,不知在看些什麼,估計是在大開眼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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