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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總是在討好別人。

  而她和丈夫,也總是害怕刺痛他。

  所以, 她感謝季鋒。

  起碼她真的能讓江為止開心。

  「我收拾完床鋪了!」

  江為止在臥室喊著。

  江媽和季鋒相視一笑。

  他們的假期就在這樣閒適的氛圍中度過了大半。

  每天晨起吃飯,出門鍛鍊,四處逛逛。

  江為止基本算是在白城長大的, 一邊走, 一邊告訴季鋒幼年故事。

  「喏,就這裡, 我早上經常起晚,買兩個包子帶走。」

  「小時候我在這裡摔過一跤,磕掉一顆牙。」

  以及……

  「我就是在這裡,被我媽媽……被我媽媽,嗯,怎麼說呢?我媽媽在這裡認識我的。」

  不是撿到。

  是被硬塞的。

  江為止握著杯滾燙的草莓拿鐵,淡淡地告訴季鋒,他的身世。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是我爸媽親生的孩子。」

  他沉默了很久,似乎在醞釀措辭。

  然而江為止還是決定說出口。

  他的故事其實和很多個東省人差不多,然而又不盡相同。

  好久好久以前,有一個很漂亮的舞蹈演員。

  她來自上海,有著纖細的脖頸和美麗的容貌。

  她跳芭蕾的,踮起腳尖,輕盈而優雅。

  那舞蹈演員彈得一手好鋼琴,家裡擺開一架三角鋼琴,父母親眷拉著手風琴,翩翩起舞。有人和聲,有人打節拍。

  她到東省去的時候剛十六歲,很小,也很懵懂。

  舞蹈演員很快不專業跳舞了,但偶爾還在晚會幫忙。

  然後她遇見了一個了不起的運動員,那運動員生得有1/4蘇聯血統,眉目高挺深邃。

  春風得意馬蹄疾。

  他們都以為自己的一生會順遂無比。

  漂亮的舞蹈演員,還有英俊的、正年輕的運動員。

  他們幾乎是眾望所歸地在一起。

  他們走在一起是那樣登對而時髦,卿本佳人,奈何命運。

  舞蹈演員死於一場意外事故。

  那時候她已經生了小孩,身材已經走樣,跳不動了。她很想去一家規模很大的重工廠。

  調工作的事情說了很久,仍然沒有下文。

  那個晚上,丈夫帶回來一瓶洋酒,說這是很好的禮物。

  她餵完小孩,帶著酒出門。

  那本來是一段很短很短的路。冬天的夜,太冷了,她摔倒了,跌進溝渠,失溫而死。

  運動員從此開始一個人撫養他們的孩子。

  那孩子長得可愛,任誰看到都說漂亮。

  可運動員恨他。

  因為他是拖油瓶。

  隨著改制和他的傷病,連續三年不出成績的運動員終於退役了。

  諷刺的是,第二年,妻子曾經謀求許久的工作崗位空出來了。

  他頂著眾人的指指點點去上班——不能不上,因為他們是真的貧窮。

  一個從前風光的運動員就這樣發胖,暴躁,鬱郁不得志。

  他仇恨這個世界,卻希望世界重新認可他。

  所以那孩子從小就被迫滑冰,因為那是運動員的希望。

  他們是這樣一對畸形的父子,運動員會因為孩子的任性而把他吊起來打,也會因為孩子在小型比賽的成功而哭泣。

  江為止對著白茫茫的冰面,一點點回溯記憶。

  季鋒握住他的手,她的手乾燥而溫暖。

  他們十指緊扣。

  江為止頓了頓,把自己的臉縮在圍巾後面。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很遠。

  也很茫然。

  「那時候我還很小很小,拿了一個工廠聯賽的獎……好像也就是在河面上滑的,場地很粗糙。」

  「我拿了第一名,獎品是一個搪瓷水杯。」

  「那個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一個人喝的——因為這麼多年,他沒有任何的朋友。我們家很窮,沒有下酒菜,他喝的也是最便宜最劣質的白酒,喝著喝著,他哭了。哭得很大聲。」

  「我們家很小,就一張床,一張桌子。筒子樓你知道吧?我們就住在那種一室戶里,他哭得大聲,隔壁來敲門,沒人開,就大聲地罵。」

  「那是我第一次拿獎,然而記憶卻充滿了酒精、菸草、辱罵,和大哭。」

  江為止不太習慣用父親來稱呼那個男人。

  可他的的確確是他的親生父親。

  記憶里的父親總是在生氣,而江為止總是出氣筒。

  他暴虐而殘酷,他不允許小小的孩童有一點玩鬧的想法。他逼迫孩子練習滑冰,就像是操控一個木偶。

  「但是他又對我很好……」

  「他的傷病特別嚴重,晚上腿疼得睡不了覺。但是我們家沒有錢看病,即便有,他也都拿來給我用。」

  找教練,買冰鞋,買營養品。

  江為止不能否認他的犧牲。

  「可是我真的不願意滑冰。我只想和其他筒子樓的小孩一起玩。」江為止悶悶地說,然後又有一點不好意思。

  「我應該讓他和母親都很失望吧。我是這麼玩心重的孩子……聽說我親生母親,她的揮鞭轉順時針、逆時針轉32圈都不會偏移。」

  「聽說他年青的時候,訓練也是最刻苦的。」

  「偏偏作為他們的兒子……」

  季鋒打斷他的喃喃:「可你是一個又真誠又善良的人,這就夠了。」

  她的聲音堅定。

  可他卻嗚咽了。

  故事的下半段,運動員和其他人一樣,成為時代的一粒沙。是啊,他下崗了——本來就病痛纏身的男人,又孤僻古怪,第一批下崗名單里果然是有他的。

  他的病到了晚期。

  他的兒子發燒了。

  他終究是一個父親。

  他覺得命運何其不公。

  那個晚上他像瘋了一樣跪在馬路上乞討。

  冬天的黑夜真的很冷,被侵吞了取暖費和遣散費的下崗工人比比皆是,他們做泥瓦匠,做小工,撿垃圾。

  來往行人,誰都有一把辛酸淚。

  誰能幫誰呢。

  男人真的已經瘋了,他已經少時喪父無母,又中年失去妻子。

  只有一個兒子。

  他兒子不能死,因為他是不世出的天才,而兒子必須承載他的夢想。

  他嚎啕著去搶錢。

  一對夫妻被刀抵住,然後下一秒,他們驚訝地看到,那劫匪自己鬆開了刀柄。

  他在他們面前跪下來,求他們好心給點錢,嚎叫語無倫次:「我兒子還在發燒!他等著我帶他上醫院啊!」

  落魄的男人已經不知道是哭自己還是哭命運。

  夫妻兩個蹲下來,抱著他一起哭。

  儘管陌生,可他們都知道,彼此是為什麼而哭。

  他們哭的是同一件事。

  他們都知道。

  那是一段陰鬱的共同命運。不知道多少人被迫失去工作,不知道多少人被侵吞了原本應該發放到手中的取暖費。

  時代的車輪碾過去,帶起來的塵煙迷了多少人的眼睛。

  那個冬天真的很冷,那是個極其漫長的季節。

  有人凍死了,也有人在大年夜的餃子裡下了藥,和酒吞下。<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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