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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聞隔著網線都覺得他那段時間的語氣里好像隱隱透露著幾近瘋狂的決絕。

  他的心裡好像曾經掀起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海嘯,卻無聲無息消弭在日月輪轉之間。

  海面依然平靜地每日升起絕美的日出,仿佛足以將一切淹沒在深海浩洋之下的巨浪從不曾出現過。

  樂聞當時和家人雖然遠在國外,但聽說燭慕為了母親的手術費到處籌錢,他家裡人還是主動借了燭慕一點錢,直到燭慕上了大學才得以還給他們。

  那段時間的燭慕真的非常艱難,樂聞甚至時常要擔心他的好友能不能撐過這場學業壓力和家庭壓力交織的酷刑。

  然而突然有一天,他們兩個人的聊天框裡,全是文字的左半屏,突兀地多了一條語音。

  樂聞驚訝地點開小喇叭,聽見了燭慕充滿感激和動容的聲音——

  「樂聞!我好像遇到貴人了!」

  樂聞這才知道,一個富豪同學給他介紹了一份給富豪朋友做家教的高收入工作,這也意味著——

  他不再需要退學了。

  高中畢業之後,他還聽燭慕疲憊卻比以往都要高興地說,辛阿姨的病已經穩定下來,不過近些年他自己在忙著開公司,自己整夜整夜覺都睡不好,就更沒心思關注竹馬家的近況了。

  這些年燭慕很少再找他傾訴心事,反倒是他習慣把生活上的吐槽大段大段講給燭慕聽。

  這人總安安靜靜地聽著,為他的高興而高興,為他的難過而寬慰,卻沒給自己留一條出路。

  想到這裡,樂聞鼻子一酸,同時又有點心虛地問:「辛阿姨身體還好嗎?」

  氣氛一時有些過於安靜。一句簡簡單單的「好」或「不好」,卻成了燭慕開口的難題。

  樂聞心一沉,尷尬地正想調整話題,卻聽見燭慕平靜地說:「我媽……三年前過世的,葬在早就找好的墓地里。地點偏僻,環境清幽,不會有人打擾。我在墓地周圍插了一圈紅玫瑰,她那麼喜歡浪漫的人,應該會希望在花海里安眠。」

  「聽上去……阿姨走得很幸福。」樂聞小心翼翼瞟了眼燭慕的臉色,被他反望回來,只見燭慕極無奈地瞧著他,說:「你馬上又要離開尚城了,現在就只想跟我聊這麼沉重的話題嗎?」

  樂聞摸了摸鼻子:「這不是……想了解了解你的近況……」不然會顯得他這個朋友也太不稱職了一點。

  樂聞的甜點以及飲料一直就擺在桌面上,他悶頭猛吸了一大口珍珠奶茶,鼓著腮幫子嚼了嚼,情緒忽然上頭,擲地有聲道:「再說!燭慕你都二十七了吧!我這是為你的未來擔憂啊!你和祁非離婚之後,你就不想再找一個伴侶共度餘生?」

  一個沒有家、沒有歸宿的人,樂聞簡直不敢去想他平時腦袋放空的時候都會想些什麼……

  尤其是他現在因為工作的關係也在和燭慕日漸疏遠,他也不想哪天自己好朋友出了事,連個他打過去能接電話的人都沒有。

  可燭慕卻一點沒猶豫地說:「我還要帶學生高考。」

  「好好好,知道你是勞模。」樂聞咄咄逼人地質問,「但這和你找個伴侶有什麼衝突?」

  「……再說吧。」燭慕迴避了這個話題,他特別了解樂聞是個很容易被帶跑偏的人,於是轉移話題道,「你的公司開得怎麼樣了?上次你不是說你遇到了一個想法與眾不同的奇葩?對你這個老闆鼻子能翹到天上去。他現在還在你們公司嗎?」

  「我去!我早就想跟你說他了!」不出所料,樂聞眼中興奮地冒著火光,立馬就把剛才的話題拋到了腦後。

  「上次面試之後,那個特別牛的遊戲策劃就進了我公司!我真想剖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什麼構造,怎麼會有人天天有那麼多好點子……我願稱他為『七心瓢蟲』……」

  ……

  燭慕和樂聞吃完送別飯,晚上回到公寓的時候,房間裡還是黑漆漆一片。

  難得祁非今天沒有把工作帶回來,而且也沒聽他說要出差。

  他們所住的公寓是常規的三室一廳一衛一廚,其中一個臥室改造成了大書房。這原本是燭慕畢業後找了以前的朋友合租的房子,後來室友去外地找工作,和燭慕商量之後也沒退房。

  燭慕本就不是個喜歡改變的人,再加上這個房子的房東不缺錢,跟他前室友確定好的價格不是很高,對方也大度地不提漲價。燭慕考慮到房子本身設施極好,又是靠近他工作地點的好地段,於是一咬牙,決定一個人把房子續租下來。

  他也不想再尋找室友,決定一個人安安靜靜生活在空蕩的房子裡,過著家、學校、醫院三點一線的生活,等待生活在平靜中流逝。

  這樣死寂的生活方式一直延續到三年前,結束於他和祁非一場無聲無息、沒有掀起半點水花的婚姻。

  祁非沒過多糾結住處,主動提出要搬進來,於是兩個人就自然而然就住到了一起。

  站在那人一片漆黑的臥室門口,燭慕想著白天裡樂聞的那些話,心情十分複雜。

  說實話,這一路走來,他對祁非既有感激,又有疑惑。

  明明只是沒有太多交集的高中同學,但不管是為了掙母親的手術費和自己的學費,對方主動為他提供了相當好的工作機會,再或者是協議結婚後,對方提供的兩筆「心理疾病疏導費」和「住宿費」,都無疑讓他難以承受的生活重創,慢慢有了癒合的趨勢。

  以至於他偶爾也感到慶幸,至少這場交易能作為他報答的機會。

  燭慕把手裡提著的黃色蛋糕盒放在自己臥室的桌子上,回到座椅上寫完了教案的最後一塊內容,隨即半靠著椅背,望著床頭櫃發呆。

  整個寂靜的空間裡,只有他心慌馬亂的狀態通過手指不斷敲擊桌面的形式展現出來。

  半晌,燭慕慢慢吞吞直起身,打開了床頭櫃,一眼就看見了一張合同、一張離婚協議書,和一張銀行卡。

  他從床頭櫃裡拿出了合同,將A4紙上的內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跟三年前看到的一樣,上面細緻地交代了祁非三年前和從小感情深厚同時又定有娃娃親的竹馬分手,此後他的心理就患上了持續性心境障礙,由於不及時加以干預,後續很有可能惡化為抑鬱症,因此他和燭慕簽訂了這個類似於成為「替身」的協議,時長三年,無論最後祁非的病有沒有痊癒,合同都會自動解除。

  祁非也算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從不外露自己的痛苦。燭慕沒看見過他發病的樣子,也就無從判斷祁非是否已經很久沒有病發過。

  他手裡緊緊捏著印滿黑字的白紙,決定把這次的開口當作是一次試探。

  不管祁非病情有沒有好轉,只要他不願意續約,燭慕認為自己作為受惠方就有義務主動提出解約以免讓對方為難。

  樂聞說得對,他們彼此都已經二十七歲了,他不能耽誤祁非未來回歸正確的家庭。

  燭慕的腦子裡正胡思亂想著,不隔音的房門外忽然傳來了房門打開的動靜。

  燭慕捏皺了協議的一角,從床頭櫃中取出了銀行卡,秉著早提免尷尬的心態,站起身快步打開了房間門。

  門外果然是祁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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