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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祈緊張地看著他:「成功了嗎?」

  柏合野說:「成功了。」

  「大家都很興奮,無論是當一個流氓混混,還是當一個乞丐,至少我們全部脫離地下城,成了能每天看見陽光的野孩子。」

  溫祈也笑起來。然而,下一句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柏合野說:「可接下來,我們就發現最大的那個孩子不見了,找了很多地方,哪裡都找不到。地下城很長時間沒有出過失蹤人口的通告了,他是在地上失蹤的。我們找啊找,找了很久,那時沒有崗哨,基地里時常能看見潛進來的異種,大家都以為他是被吃了。」

  溫祈意識到什麼,輕輕抓住了身上的棉衣。

  「我去過很多次陷落地,總幻想著能在某一次殺死的異種腹中找到我的朋友,」柏合野:「後來,我進了軍方才知道,他是死在了獵人的槍下。因為《基地法》,而我們之中只有他成年了。」

  「……」

  柏合野垂下眼,他似乎已經沒力氣了,輕柔地注視著溫祈,好像剛剛只是講了一個睡前故事:「我一直在等我的死期。有時我知道自己在保護基地的居民,有時我又覺得我在殺人。」

  這一點柏合野和他很像。溫祈也一直在等自己的死期——從出生開始就在等了。

  溫祈與他貼合的手握的更緊:「你沒有殺人。」

  柏合野抬起眼。

  溫祈堅定地說:「你沒有錯,將軍。」

  柏合野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說:「都聽你的。」

  溫祈擁著柏合野漸漸失溫的身體,他想融進柏合野的體內。

  但又不想像吸收其他異種一樣把柏合野直接「吃掉」,可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能讓兩個靈魂牢牢地融合在一起。

  他睫毛抖了抖,窗外的雪落進了他的眼眶裡。

  叫道:「將軍……」

  「嗯。」燙熱的手拍拍他的後腦勺。

  「將軍。」

  「還在的。」

  「……將軍。」

  「怎麼了?」

  溫祈不知道。他忽然看見柏合野短促地笑了一下,好像卸下了什麼放不下的重擔似的,臉上似乎恢復了一點血色,坐起身,將他摟進了懷裡。

  「不用等我了,」柏合野帶著笑的聲音響起,「外面的雪要停了,天氣回溫了。」

  這句話和夢裡的聲音重迭在一起,溫祈愣了一下,感覺到柏合野突然鬆了勁,交迭的指根分開,露出下面因為用力磨紅的皮膚。他脫力一般俯下頭,失血的嘴唇貼在溫祈額角。

  他透支著自己僅剩的精力,強撐著道:「餓的話要去找吃的,還有一些糖和快餐在我的上衣里,要記得帶上;還有你的勳章,放在你心口的口袋裡了,因為太冷,所以才摘下來的,別落下;如果一個人覺得很害怕,就把我的骨灰帶上……別多帶,太累贅了;船應該沒有損壞太嚴重,既然你可以修好鷹,那麼船也是小問題。」

  溫祈心臟好像空了一塊:「你要去哪?」

  柏合野沒回答,他眼裡滿是心疼和憐惜,不舍地吻住了溫祈。

  「對不起。」他最後說:「我愛你。」

  溫祈喃喃地重複:「我……」

  懷中人如山巒將傾,溫祈清晰地感覺到了一個生命在飛速流逝。

  他的手有些不穩,在漸漸回暖的陽光里抱住了柏合野:「……將軍?」

  沒人再回應他了。

  柏合野把自己丟在寒夜,把他留在了初陽里。

  第61章 種子

  溫祈茫然地抱著柏合野漸漸柔軟下去的身體,就像之前抱著老者一樣。他跪在地上。

  跪了很久,腿都麻了。

  身後的屍骨維持著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太久,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吱吱呀呀地晃了一聲。

  「噓。」溫祈空洞的眼睛轉過去,什麼也沒看見,就轉了回來,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摟緊了懷裡的人。

  他對根本不可能回應他的屍體說:「安靜一點,我聽不見他說話了。」

  柏合野的頭髮長得長了,蓋過了眉毛,這個髮型讓他顯得格外年輕——事實上,他也不過二十五歲而已。

  二十五,還沒到基地的平均壽命。

  他把臉湊到柏合野的面前,輕輕在他臉上貼了一下。溫祈此刻仿佛還沒搞懂狀況,對於一隻異種,他很難輕易承認一個人類的死亡。

  血液在皮膚下流動,還微熱的。

  溫祈胳膊一軟,也許是因為維持一個姿勢時間太長了,也許是因為剛剛才在長夢中醒來,他渾身都被蟲噬似的疼,無所適從地俯下身體。

  柏合野被平放在地上,他額頭抵住了人類的胸口。

  他承諾著:「我會繼續走,可能先去北極看看,沒有線索的話就回航,如果能活到那時,我就帶你回基地……扉頁已經成熟了,我感應不到它在想什麼,但它一定不喜歡我,生出了好多可怕的怪物來吃掉我。不過,基地有剩餘的武器,我可以靠這些抵禦一段時間,慢慢想辦法。你不用擔心我,但也別腐爛的太快,我怕趕不回來。教父還說過我是種子——」

  溫祈急切的聲音突然一頓。

  對了。

  他是種子,他能讓所有死亡、消滅、異化的人事物重生,他有這樣的能力。

  溫祈惶急地站起身,痛苦地思考著方法。

  他四處摩挲著能破開皮肉的刀。柏合野身上的匕.首已經卷刃了,溫祈拿起來看了一眼,判斷是柏合野在他昏睡時為了修復電閘,反覆翹劈時用成這樣的。

  他丟開匕.首,撿了一塊碎玻璃。

  猩紅的血慢慢流進柏合野的嘴裡,流不完似的。皮膚因為過於粗暴的手法被撕爛了,溫祈那麼怕疼的人,他抖如篩糠,卻不是為了自己廢掉的胳膊。

  然而血流啊流,柏合野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他的血卻要流幹了。

  他和柏合野走了很久,走出戰火餘燼的外城,過了陷落地,見證了第二基地的覆滅,來到遙遠的北極,卻一無所獲。

  走投無路的時候,不該有奇蹟嗎?

  絕望的時候,不該柳暗花明嗎?

  溫祈握緊自己的胳膊,擠壓著已經泛白的傷口。他緩緩低下頭,突然想不通,柏合野之前究竟在堅持什麼了。

  當意識到這世上只剩他們兩個了,難道還有什麼前進的必要嗎?

  就算找到真相,已經死掉的人能再活回來嗎?

  他像一個感情淡漠的旁觀者,站在冷眼旁觀的視角一點一點深扒著自己的心路,發現自己這一生竟是毫無所求的。

  往後他要像一隻真正的異種那樣,一切的努力和拼死拼活的訴求好像都只是為了多活一會。可活著也忒沒意思,這樣貧瘠的自由也太忒沒意思。

  如果沒有……

  如果沒有什麼的話?

  溫祈愣愣地說:「恨死你了。」

  世界好像安靜了一瞬。

  無處宣洩的情緒好像突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他恍然大悟,委屈地痛斥著倒在地上的人:「恨死你了,柏合野,我恨死你了!你一開始就應該放我離開,如果你不騙我,不請我吃好吃的,不對我那麼好,我就沒有這麼多痛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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