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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展的指尖摸著面具的邊緣,不敢揭下,高度敏感的神經逐漸變成木訥,他實在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只要揭下來,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裴展清清楚楚記得他的面容。

  只要揭下來。

  那人抓住裴展的手腕,一把將他拉過來,從他耳邊道:「我讓你親眼看見。」

  說著,一顆丸藥被送進口中。

  這藥,算得上立竿見影,只片刻功夫,裴展便覺得眼前的光影變得清晰,燭光的形狀完全暴露出來,還有棺槨的形狀,棺面的雲紋……

  越是清晰,心中越是恐懼,裴展緊緊閉上眼睛。

  攥著自己手腕的人重重按住裴展的肩。

  「睜開眼,看啊!」

  裴展微微睜開眼,先是垂眸看向地板,目光一點點上移,沿著對方的身軀輪廓,直到脖頸,他停頓了片刻。

  目光顫動了一下,接著上移,心裡的波浪漾到最高處,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吞噬掉。

  屏住呼吸,裴展用僵直的手指掀開對面男子的面具。

  「啪嗒」一聲,面具落地,裴展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對面之人的面容。

  是慈石仙尊。

  裴展遲疑片刻,緩緩收回了手,兩隻手攥在一起,抵在胸前,越抓越緊,手指交叉在一起,在心口處游移。

  有點想笑,他用目光死死盯著他的臉龐,半天,擠出一句:「什麼意思啊?」

  說完,垂眸,一滴熱淚。

  對啊,什麼意思啊,好像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慈石也不作聲,嘴唇微張幾下,卻什麼也說不出,裴展抬眸,淚水模糊視線,什麼也看不清了。

  還是什麼也看不清最好,裴展只覺心裡的波浪已經將自己拍碎了,狠狠按進土裡輾磨。

  「仙尊?」

  好生疏,許久沒有這樣叫過他了,裴展直愣愣的望著他,看他的表情從煩躁變得內疚,從森冷變得狐疑。

  「傻孩子。」

  裴展一邊注視著對方,一邊盈盈淺笑:「你也想要我的血,對嗎?」

  想不到裴展就這樣開門見山的說了,慈石也側目一笑,笑聲格外刺耳,半天,才眼中含淚,點點頭。

  裴展眉毛一挑,攤開手心,對慈石道:「你看,你想要就跟我說啊,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

  慈石看了一眼裴展手心上一直延伸到手臂上的疤痕,想起來那晚假死,裴展用飛鴻踏雪一遍遍在自己身上取血的畫面,不覺停下笑容。

  他搖搖頭:「不是為我。」

  裴展心裡的堤壩徹底被沖翻,心裡難受,又覺得好笑,斂眉對慈石道:「那你也大可告訴我啊。」

  「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要殺了你嗎?」慈石眼裡的淚花映著搖曳的燭光,在眼裡打轉。

  裴展推開慈石道:「好,我明白了。」

  說完,煞紅了眼,握緊飛鴻踏雪,整個人在顫抖。

  「你的劍是我教的。」慈石雙眼怒睜,抽出問天劍。

  從沒想到,兩個人會刀劍相向,裴展闔上眼睛,半天,才問:「你給我的簪子,上面的毒。

  「是我下的。」

  「好。」裴展笑意盈盈的點點頭,真的同屈同塵所說那樣,毒草就養在院中。

  抽劍前,裴展問道:「為什麼要偷青玉散,還有,銅鏡里到底掩蓋了什麼?」

  慈石道:「你馬上會明白。」

  他從腰間取出一面銅鏡,跟裴展手中的那一面本是一體,上面的紋樣能合上來。

  裴展手中那面,是吳虞樂師所贈,而慈石手裡那面,又從何而來,便問道:「青燈閣秘寶,你怎會有?」

  慈石並不言語,而是將銅鏡拋給裴展,瞬間藍光四溢,升空變大,浮現出畫面。

  是青燈閣覆滅那晚的景象,天降異象,紅光瀰漫天空,四地燃起巨火,大軍緊逼城門,帶頭的就是慈石,那時候,只有不到二十歲的樣子。

  他一路高歌猛進,身後是浩浩蕩蕩一行人,火攻屠城,一時間血流成河,屠殺皇族百餘人。

  一個戴著臂釧的男嬰在啼哭,伴著四處逃竄的眾人的哀嚎,被慈石冷冷的搶奪過來,與生身父母分離。

  下一秒,生身父母死於刀光劍影之下,慈石用尖利的聲音喊道:「閣主已死,爾等追隨我可免於一死。」

  大殿上的眾人側目,看見已然倒下的閣主,沉默片刻,急火攻心口吐鮮血者大半,剩下的亦義勇赴死,一時間,恢復寂靜,大殿上的血匯成河,一齊涌下高聳的台階。

  慈石帶著眾人,踩著鮮血,離開大殿,於長街盡頭高呼:「閣主已死!」

  瞬間青燈俱滅,整個天地蒙上灰暗,百姓高呼振臂,上前反抗,但怎麼說,也只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哪裡斗得過刀光劍影。

  一把火,全燒了,所有的一切,灰飛煙滅。

  走出青燈閣的,只有疲憊不堪的軍隊和一個剛剛出世的孩子。

  第二天,青燈閣一夜覆滅的消息瞬間傳開,須辭台上多了個「父母遺棄」的孩子。

  裴展看著一幀幀混雜著血與肉的畫面,聽著一聲聲震人心魄的哭喊聲,牙齒咬著嘴唇,咬出了血。

  原來自己,不是被人所棄的孩子,而是一個流離失所的孩子。

  裴展漲紅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慈石,原來,自己的父母是死於他之手,自己跟仇人,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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