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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個錦盒丟了,不過沒關係,這三年裡我又寫了許多,全部藏在霜雲殿床下的那個柜子里了,應該不止六十了,足夠你看到一百歲了。”楚源笑了出來,顫抖的手指摸著楚泉的頭髮:“希望你能活到那個時候。”
楚源覺得有些累了,緩緩閉上眼睛。
楚泉心內痛苦難言,趴在他耳邊嘶吼:“不許睡!睜開眼睛啊!你聽到沒有?”
楚源皺著眉,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霸道的。”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勉力睜開眼睛,看著她,神色無限的溫柔。
“我多活了三年,已經很滿足了。”他感謝上天賜給他的這三年,讓他完成了許多沒來得及做的事。
“謝謝……”不知道他在謝什麼,只是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一剪清風,微微拂過水麵,留下一道很淺很淺的漣漪,頃刻消散。
馬車外,烏鴉低低叫了一聲,聲音粗劣難聽,卻帶著些期待和欣喜,那是進食前的愉悅。
荊莽叢生的孤墳,腐朽潰爛的棺木,森然可怖的白骨以及焦黑扭曲的樹枝,亂葬崗的風景一如往常。
與骯髒腥臭的亂葬崗格格不入的華麗馬車裡,楚源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良久,馬車內傳來一聲哀嚎,悽厲又哀傷,聲音一直送出去很遠。
聽到聲音,謝時雨看向沈恪,眼中帶著微微的澀意:“我們走吧。”
沈恪攙扶住她微微顫抖的背,謝時雨沒有推開。兩個人並肩走在碎石堆里,背影被陽光拉成一道線,又細又長。
楚源死了,他的屍體被運送回王宮,等待巫祝七日祈福後,葬入王室的陵墓里。對於一個沒有王室血脈的人來說,這是莫大的榮幸。他的父親楚劍雄,甚至都沒有受到這樣的待遇。然而祈福的第三天夜裡,楚源的屍首被盜,與屍首一同消失的,還有霜雲殿內的一些東西,經過宮女檢查,發現少了一隻柜子,以及所有的宮燈和蠟燭。
王后大怒,卻用雷霆手段將這個消息隱瞞下來,四天後,依舊舉行了盛大的儀式,命人抬著楚源的棺槨葬入陵墓。
整個連尹城都掛上了白布,哀悼這位生前並不出名的楚家公子。楚府上下,都感念王后娘娘的恩情。
唯有世子府門前沒有懸掛白布,一如既往的恢弘貴氣。
是夜,清輝殿裡,謝時雨正收拾著行囊,此間事了,她不日便要離開連尹城。
宮燈微微搖曳,一個黑色的影子從窗棱外翻身而入。
謝時雨頓了頓,看向來人,便是一驚。
“楚姑娘?”
楚泉穿一身黑色緊身衣,頭髮高高束起,脖間掛著一個天青色的瓷瓶,神色平靜地看她。
“神醫還記得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嗎?”
謝時雨愣了愣,不知道她說的是哪一句。
“你說過要治好我的眼睛。”
謝時雨沉默半晌,有些訝異,她記得當初楚泉並不願意醫治。
“求神醫治好我的眼睛。”
楚泉直直地跪在泛著冷冽光華的地磚上。
謝時雨連忙將她扶起,“楚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禮,我會盡我所能,醫治你的眼睛。”
楚泉站起身,伸手摸上脖間的瓷瓶,唇邊含笑,左眼中的陰翳幽深,有些扎眼。
謝時雨第一次見她笑,真是漂亮極了,她在心中暗自讚嘆。“我能問問姑娘為什麼突然想治好眼睛了嗎?”
“因為我想用一雙最亮的眼睛帶著他一起去看這世間萬物。”她的聲音裡帶著追憶的恍然,如夢境一樣不真實。
謝時雨的視線落在她脖間的瓷瓶上,神色含了驚訝。
然後她聽見楚泉開口。
“哥哥,見了熟人應該很高興吧。”
原來如此。
謝時雨望著楚泉天真的模樣,無聲說了一句。
楚源,願你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你最愛的妹妹,沒有辜負你的希望,她一定可以堅強勇敢的走下去,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十日之後,楚泉的左眼重獲光明,她微笑著向謝時雨道別,隻身一人離開了連尹城,開始他們兄妹二人的盛大的旅程。
第60章
一隻通體雪白的鴿子順風振翅,滑翔飛入連尹城中的世子府。白鴿降落在靠近九華殿的紫竹林里,低頭啄食藤蘿花架上放置好的穀物和漿果。有侍者從林外而入,見了鴿子的顏色後,面上浮起疑色,稍作猶豫後還是取下白鴿腳部的信筒,向九華殿的方向而行。
“殿下,奴才打掃紫竹林的時候發現了一隻白鴿,腳底還綁著一隻信筒。”侍者恭敬地彎著腰,雙手呈上灰褐色的信筒。
世子府有專門訓練的信鴿,頭頸部為暗灰色,頸部往下逐漸變淡,有紫銅色的光澤。白鴿顯然不是世子府所有,不知為何會落在紫竹林里。
沈恪拆開信筒,狹小的筒內裝著一張捲成條的信紙,信紙呈淺雲色,質地堅潔如玉,細薄光潤,是陳國特有的雲心紙。
沈恪心中一動,垂眸望著躬身的侍者,吩咐道:“好生照料那白鴿,明日此時呈上來。”
他轉身走進書房,在剔紅雲龍紋的條桌前坐下,緩緩展開雲心紙,神色有些奇異,長眸蘊著玩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