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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堂更換了春裝,命人搬了涼床去花園之中,自在那梨花樹下閒坐,隔著一池碧水,遠遠聽著府內樂伎演唱新曲。

  綠葉一夕之間便生繁茂,池上水閣中傳來碎裂珠滾玉的唱腔,他認真聆聽了一陣,但聽得那詞中唱道: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佑堂無聲一笑,懶懶伸臂出去,摘得頭頂一朵含苞欲放的梨花,拿在手中摩挲把玩起來,那花瓣其白如雪,其潤似玉,在指尖沾染片刻,便會留下一抹淡淡清香,這是他的良辰美景,有花有酒,有美人有清歌,原該好好珍惜,可惜人心還是不足,他便是要窮盡私慾,張羅那不可知的未來之事。

  謝又陵故意不叫人通傳,踱步進來站在樹蔭下靜靜望著佑堂,見那俊美的面龐上散落的是意興闌珊,是百無聊賴,心裡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憐惜。春風拂過,不溫不寒,卻讓他面上微微起了一層輕栗,下意識地抱起手臂,袖中那方正之物卻膈了他一道,似是在提醒他今日來此的目的。

  佑堂玩了那花瓣一刻,便心生無趣,一抬手將其拋離指尖,略一瞬目忽然看到立在樹影下的謝又陵。他記起,曾經也是這樣一個春日裡,謝又陵隻身一人,悄然來訪,那是他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行過歡好之事,他身上有幽然的迦南香氣,直到他離去很久還縈繞在他枕畔唇邊。他靜靜地笑起來,從前和現在,這個令他心心念念之人每次來這裡尋他,都只是為一樁事,或者說為一個人。

  佑堂笑罷,索性開宗明義,道,“又陵可是想清楚了,有話對我說?”

  謝又陵亦不多言,從袖中取了一道奏本出來,緩緩移步近前,遞與佑堂。佑堂展開來匆匆一掃,驀地里睜圓雙眼,道,“你所書之事是真的?不是誑語?”

  謝又陵垂目低聲道,“是。”佑堂猛吸了幾口氣,道,“既如此,也不算冤他了,他敢在國喪期間做下這等事,還趕上嘉太妃薨逝,當真是對不起小瑛。”

  謝又陵擺首道,“這不過是意外,都尉也意想不到,何況……此事本就是公主一意相逼的結果,他心裡也有不得已。”

  佑堂瞠目一陣,知道他決計不會說楊慕半句不是,亦只得苦笑道,“罷罷,我不指摘他的行為,一切都交給皇上裁奪。”

  謝又陵急問道,“臣今日來,便是要聽王爺一句實話,皇上會如何裁奪,王爺又能否保全都尉性命?”

  佑堂尷尬一笑,揚了揚手中奏本,道,“這罪責不過是交由宗人府審理,說大便大,說小亦可小。我從前就說過,皇上無意要他性命。不過經此一事,倒是可以名正言順的下旨令他夫妻和離,話說回來,他做下如此之事,小瑛可知道?”

  謝又陵微微一嘆,“自然知道,公主只有回護遮掩的,並不會怪罪都尉分毫。”

  “那便不妥,”佑堂搖頭道,“楊慕屆時可會認罪,會不會將小瑛知情卻予以掩飾也一併供認出來?”

  謝又陵聞言,冷笑道,“王爺當都尉是什麼人?躲在公主身後毫無擔當的無恥小人麼?公主會救都尉,都尉自然也不會將禍水引向公主,屆時這二人只有互相全力回護,只怕都王爺連審都不必審,都尉就全部應下了。”他定睛望向佑堂,沉聲道,“臣還有一事要向王爺求證,您打算怎麼審都尉,仍是向上次在宗人府那般嚴刑加身?”

  佑堂被他森冷的語氣猛地一震,心頭微微有些火氣,卻又有更深的無奈和酸楚涌將上來,半晌搖頭一嘆道,“我向你擔保,只要不是皇上下令,我一定不傷及楊慕,若他少了一根頭髮,你唯我是問,如此你可放得下心了?”

  謝又陵默然不語,只覺得心中一片苦澀,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佑堂將他神情中的淒楚痛忍都看在眼裡,待想追問他幾句關於日後之事,卻又忽然覺得心氣體力倏然一泄,原來等了許久,盼了許久的一點怨念,一點痴迷,在近在遲尺時又令人心生恐懼。結局也許是他期待的,可他心裡清楚,那便如同珍愛的琉璃盞一旦失手打碎,無論再怎樣粘補也掩蓋不住裂紋,那些純粹濃烈的情感早已不再純粹,唯剩貪痴。他目光蒼涼地漫視過地上的一瓣梨花,如同它回不去花枝一樣,他和他,楊慕與小瑛,他們所有人都已回不到純粹無暇的過往了。

  謝又陵回到房中,自是坐臥不安,連晚飯亦覺得難以下咽,只這般恍惚挨到月上中天,公主府內除了上夜內侍走動的聲響,四下俱是一片安靜。他疏無困意,倒在床上閉目一陣,耳聽著自己隆隆的心跳愈發煩悶,索性起身披了一件外衣,走出所居院落。

  新月曲如眉,細彎彎掛在天邊,似是少女含愁帶怨的眼波,照拂在人身上自然也帶了幾分哀婉。謝又陵心緒紛繁,足下漫無目的,不知不覺間竟已走到上房楊慕所住之處。

  房內尚有燈火影影綽綽的搖動,謝又陵心中一緊,便凝神去聽,他極怕在此刻聽到那令人肝腸寸斷的咳喘聲,好在等了許久,只聞得一兩聲清淺的咳音,想來因楊慕不曾入睡,那咳疾於清醒之時發作也不甚厲害。

  他駐足片刻亦覺得自己十分可笑,於夜半無人之時站在這裡,即便那守望的目光能將門窗悉數化開,也醫治不了內中人身心之上的傷病,何況不久之後,自己便要親手在其身上再烙上一道新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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