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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衣垂目良久,輕聲道,“都依公主吩咐。只是……只是臨去之前,我想見見都尉,和他……和他親口說一聲。”

  妙瑛鼻中驀地一酸,亦只得允了。她自嘲地笑了起來,這了局當真是四角俱全,皆大歡喜,這是她一手締造的,如今求仁得仁,豈非人生快意圓滿的佐證?

  楊慕服了藥略微止住些咳,半睡半醒間聽到床邊有人低低哭泣,他心裡一緊,只當是妙瑛憂心他的病情,急忙奮力睜開眼睛去看,朦朧中便見到綠衣伏在枕邊,一雙淚目已哭得通紅。

  楊慕凝神望了一道,並未看見妙瑛的身影,房中燈火闌珊,綠衣垂著頭哽咽哀戚,似是一個無依的魂魄在淒涼暗夜中纏綿嗚咽,他有些恍惚起來,仿佛自己也隨著那哭聲化做了一縷孤魂。

  他意識甫一清醒,那如影隨形的咳喘便又開始發作,剛欲出聲安慰綠衣,先於話語而出的卻是一陣激烈難以自制的咳嗽,直咳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綠衣慌忙取了茶水,欲將他扶坐起來,哪知他是虛透了的人,渾身半點力氣都沒有,只得扶著他的頭勉強將茶水送入他口中。過了一刻,楊慕才勉強平息了咳喘,掙扎著道,“什麼時辰了?”

  綠衣望了一眼漏壺,道,“快子時了。”楊慕猜度妙瑛業已就寢,心下茫然空洞,輕聲道,“這麼晚了,快去歇著罷,不必陪著我。”

  良久沉默,綠衣低聲道,“我明日就走了,只是想來看看你。”楊慕神智尚未完全清晰,迷離道,“你要去哪裡?”綠衣垂下眼帘,狠了狠心腸,道,“去朝天宮齋戒一年,為你祈福。”楊慕一怔,搖頭道,“不必如此,我不想拖累你,是妙瑛要你這麼做?我去和她說……”

  綠衣忽然抬眼盯著他,幽幽道,“是我自己做錯了事,與人無尤。我做了對你不起的事,合該如此。日後我自會給你個交代,只是眼下希望你能成全我,讓我平安度過這一年。”

  見楊慕越發迷惑,凝眉不解,綠衣悽然道,“你早晚都會知道,索性由我親口告訴你。我,已有了身孕。”

  楊慕耳畔轟然一響,無措地望向綠衣,見她眉目婉麗淒楚,眼中卻凝結著一抹夾雜著幽怨的堅忍,當即明白她此言不虛。他移開目光,不由顫聲道,“妙瑛知道了?她只以為,這孩子是我的,是不是?”

  綠衣輕輕點頭,道,“是,不然我怎會有活路。”楊慕雙唇顫了幾顫,道,“你別怕,我去和她說。這事原怪不得你……那孩子是無辜的,我求她放你出去,和,和孩子的父親一處安靜生活,如此可好?”

  綠衣心裡狠狠一疼,事到如今他仍能替她思量,替她周旋,這個男人如此溫良,如此寬容,卻是因為他不曾對自己動過一絲一毫的心,一股怨毒倏然湧上她心頭,她輕輕笑起來,“孩子的父親,那也是不成的。你不問問我是何時何地,又是和誰做下這無恥勾當麼?便是那暮秋時節,你與大爺在書齋飲酒暢談之日,那酒里被我落下些腌臢物,可我不知你竟滴酒未沾,還將書齋讓給了他,待我去時,待我瞧清楚之時,卻是已經晚了……”兩道清淚自她眼中滾滾滑下,淚光中她仍是婉孌一笑道,“你是否還要將我讓給你的哥哥,從此以後讓他再無面目與你相對?”

  楊慕心頭猛地一顫,背脊上已滲出一片濕冷汗水,他不曾動過心,便不覺得綠衣此舉有任何冒犯,他甚至樂意成全她今生平安喜樂,可此事分明是個荒謬的錯誤,一個旨在算計他,卻牽連了無辜旁人的錯誤,那人又偏偏是他的堂兄。他心緒紛亂,已無力理清這剪不斷的情由,只覺得一口氣阻在胸膛里,令他窒息般地疼痛。

  綠衣忖度著他的心思,已有幾分不忍,然而片刻之後,她便不得不為腹中那一團孽血再度硬起心腸。她一早算準楊慕必不忍苛責自己,算準他知道真相一定會為自己擔下,她便是欺他良善,欺他心軟,欺他隱忍。

  她當即斂容絕然道,“都尉若覺得妾罪該萬死,便將此事告知公主,該怎麼處置妾絕無怨言。大爺在內中本就是個無辜之人,還請都尉千萬別怪責他。”言罷,她整了整衣衫,雙膝跪倒恭敬叩首下去。

  楊慕掙扎著抬首,眼前便是一黑,閉目喘息良久,方能斷斷續續道,“你起來,我……我不會為難你,也不會……不會告訴旁人。”

  綠衣忐忑數日的心終於因這一句話而平靜了下來,她緩緩直起身子,看向頹然倒在床上的人,儘管神情痛楚,睫毛猶自抖動不已,面目卻依舊秀逸,依舊清雅,消瘦的輪廓在晦暗的光影里愈發惹人憐惜,她此刻多麼想伸出手去,輕輕撫平他眉間的印記,撫過他極力忍耐繃緊的嘴角。然而她早已喪失了愛撫他的權利,在她於酒樽中落藥的那一刻,在她橫心走向書齋的那一刻,在她於黑暗中驟然看清與她相擁之人面目的那一刻,在她任由那人將她推倒的那一刻,更是在她決心對眼前之人說出實情的那一刻——人懷愛欲,譬如澄水,置手攪之,無有睹其影者。她的愛欲交錯,心中濁興,一念為私,一念為惡,卻是連她自己都無力掙脫,無法阻擋。

  翌日一早,妙瑛便打發人一乘小轎將綠衣和錦瑟送至城外朝天宮。回到房內無甚胃口,匆匆用過早飯,心內猶疑地行至楊慕房中,見他已勉力坐起,半靠在床頭。剎那間相顧無言,目光相遇亦都慌亂地轉了開去,望向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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