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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鳳顏又不肯吃飯,喬葉剛買來給她的燕窩糕也被她扔到地上,老派的鐵皮盒子在水磨石地板上砸出巨大的聲響。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你們每天就拿這些給我吃?……你又要說你沒錢是吧,我知道你是不捨得,你當醫生賺那點工資還不夠你零花吧?當初我說什麼來著,讓你學戲,你能學好的,登台早就紅透了……不過沒關係,姓賀的有錢啊,他不是喜歡你喜歡的要命麼,你怎麼不找他要?燕窩……這裡面哪有什麼燕窩,都是騙人的,你們一個個都來騙我!”

  喬葉撿起她扔在地上的東西,低下頭看不見扭曲的面孔和她曾經懼怕的眼神,反正顛三倒四的說來說去就是那些說辭,她已經聽得麻木了,好像已經沒了知覺。

  “媽,你不想吃就休息一下,等會兒還要打針。”她知道母親心裡不痛快,因為她沒照著她給的劇本演下去,葉炳一直沒再來過。她甚至沒敢實話實說她跟賀維庭克服萬難,如今又到了什麼樣的程度,反正喬鳳顏也不會在乎。

  病成這樣,她神智也有點恍惚了,有些事已經想不明白了。

  只是執念還是在的,這個喬葉真的沒轍。

  所以她在病房外面看到葉炳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要不就是母親的幻覺投she在了她的眼睛裡。

  她想起夢裡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也難怪她看不清楚。

  這是她父親吧,可生平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國字臉,短平頭,發色已染上霜雪,因為人有些發福,倒不是特別顯老。

  上次見他的時候,好像還是五六年前,他坐在公司的辦公室里,明明焦灼得要命,卻還要在她面前表現出幾分躊躇滿志來,不停許諾絕不會虧待她。

  虧待不虧待,其實她也無從得知。她拉了他的公司一把,避免了被賀氏集團收購的命運,他承認她的血統、還她一個真正的姓氏也不是什麼難事,只不過那時候她已經出國了,無國界醫生的派遣任務來得恰到好處。

  潛意識裡,她是不想他們都如願,因為她和賀維庭,都太痛苦了。

  “你來做什麼?”她朝他走過去,怎麼稱呼他永遠是件尷尬的事,她乾脆就省略了,直奔主題。

  葉炳眼底的蒼老蓋過了他身上原本其他所有的一切,只說道:“我來看看你媽媽。”

  她微微偏了偏頭,像有些不認識他似的,“葉朝暉沒跟你說?”

  “說什麼?”

  老人的眼睛,渾濁而迷茫的,讓她想起孟永年。

  “算了,沒什麼。你想現在進去看她?”

  他點頭,“方便麼?”

  喬葉笑了笑,有什麼不方便的,喬鳳顏一直等的人不就是他?

  “護士可能要為她打針了,她最近疼的比較厲害,你……多勸勸她。”

  她其實是想告訴他不要被嚇倒了,癌症末期的病人,又已經出現了腹水,疼痛起來的慘烈也許很多人都不忍去看。

  這也是她仍無限包容喬鳳顏的原因,任何人都可以嫌棄或者逃避,只有她不行。

  母親的今天,也許就是她的明天。

  除了這些,她也沒什麼好跟葉炳談的,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也像被拉長。他朝前走了幾步,回過頭又叫她,“謝謝你。”

  她也只是潦糙地頷首,而已。

  走廊盡頭那間病房,打針的時候永遠是護士小姐們的噩夢,今天卻出奇的平靜順當,當班的小護士端著藥盤出來的時候腳步都輕快得像要跳舞。

  喬葉隔了一段距離,似乎還能聽到驚喜的、嬌嗔的、尾音微微上揚的話語。那是獨屬於喬鳳顏的說話方式,年輕的時候很是俘獲了一批裙下之臣。

  那種感覺……就像瘋癲死寂的靈魂一下子又活過來了一樣。

  只不過,他們的世界裡是沒有喬葉的存在的,她努力了這麼久,最多也不過是從葉炳這裡得到一句謝謝,不會比這個更多了。

  ☆、第55章 酒後

  喬葉到酒吧喝酒,其實她也只是想靜一靜,就像賀維庭前不久逃離的那次一樣。

  這個酒吧還是容昭推薦給她的,距醫院不過兩條馬路的距離,他跟同事下了班要找放鬆的地方happyhour就去這裡,熱鬧,又不會太喧囂。

  喬葉比較偏愛龍舌蘭,啜檸檬,舔虎口的鹽,滑入喉嚨的感覺很刺激。其實她是喜歡喝酒的,只是酒量並不算好,一喝就斷片。以前賀維庭陪她喝,總讓著她,她喝不了的有他包圓兒,所以不覺得。

  不過這樣也好,一醉解千愁。

  容昭趕到酒吧的時候,喬葉已經一個人喝了半打酒,伏在吧檯上小口小口地舔鹽,醉眼迷離的,那樣子倒很像個小動物在舔傷口。

  他心口有陣異樣的緊縮,這種感覺以前也有過,現在他明白那是憐惜。

  他走過去,朝酒保打個招呼,然後輕拍喬葉肩膀道:“喂,你還好嗎?喝的差不多了吧?”

  往常他是沒有這樣的耐心的,很多男人都不喜歡看到女人喝醉,尤其是容昭和賀維庭這樣的,高嶺之花,有輕微潔癖,女人邋遢一點都恨不得甩開她們十丈遠,更別說喝醉了風度全無,還隨時可能往他們考究的衣服上吐一身。

  但眼前的人是喬葉,她又這個樣子,不單是楚楚可憐可以形容,他是沒法扔下她不管的。這酒吧他是熟客,喬葉以前也跟他來過幾次,酒保認得出,見她醉的厲害才打電話給容昭。市井裡混生活的小人物是何等的點頭醒尾,加上一點小小的仗義和善良都不忍心看喬葉醉倒在這裡無端被人占便宜,何況是容昭。

  喬葉並沒有完全醉到意識不清,見到容昭還笑了笑,“師兄?你來啦……來,坐這裡,喝什麼?我請客!”

  她拍拍身旁的位子,豪氣干雲。

  容昭蹙眉,“你到底怎麼了?跑這兒一個人喝酒,賀維庭呢?”

  她擺手,“唔,我沒事……別去煩他了。我……我過一會兒,就好了。”

  她說話都有些不利索。容昭大概猜到是跟她媽媽的病情有關,還有就是賀維庭的眼疾,其實任何一件,都夠她煩惱的了,如今還是禍不單行。

  “你媽媽的病怎麼樣了,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都陪在病房裡?”

  也怪他最近太忙,沒精力顧她這一頭,只是道聽途說。

  “還能怎麼樣呢……就那樣吧!”她和他都知道生死不可逆,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容昭沉默片刻,“你別太傷心了,對她來說未必不是解脫。”

  喬葉仰起頭笑,誰說不是呢?

  “師兄,你說我的手術什麼時候進行比較好?是立馬……還是再等兩年?”

  容昭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他以為她已經喝醉了,可今晚她表達得最清楚的就是現在這句話,證明她還醒著,借酒精都澆不息的煩惱,才是她鬱鬱寡歡的真正原因。

  “這方面我不是權威,上次Dr.Walter怎麼說,你有沒有跟他聊過?”

  她斂眸,不想讓他看到她眼中痛苦的神色。聊過的,怎麼會沒聊過,對方聽聞她還沒有結婚和生育,一臉惋惜,只說希望她慎重考慮後再做決定,畢竟她還年輕。

  年輕嗎?二十多歲的年紀,對大多數人來說也許是的,還很年輕,可是她的姨媽差不多就在她這個歲數的時候患上卵巢癌去世,前後也不過兩年時間。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已經算是一個遲暮的老人了吧?

  “有時候我覺得你跟他真像。”容昭看著她說,“很多事情都只想自己扛著,以為這樣可以解決問題,你們就沒想過跟對方商量一下麼?”

  商量,怎麼說呢?問他,我打算切掉卵巢和辱腺預防致死的癌症,你覺得怎麼樣嗎?

  喬葉搖頭,仍舊笑著,借著酒勁,手指都快戳到他臉上了,“那你呢……你怎麼每次見江姜都像見了鬼似的?你怎麼……怎麼沒想過跟她商量?”

  其實她也只是猜,酒能壯膽,平時不敢說的、不好意思說的,現在全都沒負擔地一口氣全說出來了,反正她知道明天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尷尬的問題對方也會避免去提及。

  容昭果然被她噎住了,站在那裡好一會兒,才去拉她,“行了行了,說你的事兒呢,又轉到我頭上來了。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她抬手掙脫他,“我不回去……我沒地方去!”

  她一身酒氣,不能回醫院病房;回嘉苑去又要面對賀維庭,她不知該怎麼跟他講。

  容昭無奈,“你總不能今晚就在這兒趴一夜吧,總有地方可以去的啊,再不行我給你找個酒店,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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