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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買的果汁我都喝了。不信你看,還剩下一小半,我留著晚上喝。”他鬆開拐杖,從挎包里掏出一個玻璃瓶,在我面前晃了晃。

  紅紅的果汁,果然只剩下了小半。

  我看著他,哭笑不得。終於說:“你中午吐成那樣,晚上還吃得下海鮮嗎?”

  “就是吐了才要吃啊。晚上我要加倍地吃,把吐出去的東西都吃回來。”他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逗趣的笑。

  “瀝川,看來你的病還沒有完全好,你該多休息幾天再來上班。”

  “我睡了整整一下午,”他說,“上班也是可以休息的。”

  我不禁仰頭看他。瀝川的心理真是強大啊,中午吐得死去活來,一副末日臨頭的暴君模樣,到了晚上,精神、脾氣就全回來了。

  “我沒開車過來,坐你的車去會仙樓行嗎?”

  “行。”可能是覺得下午那番以怨報德的行為太過分,他的口氣變得舒緩了。

  “能給我René的電話嗎?”我趁火打劫。

  “為什麼?”

  “我想請他吃飯。”

  “拿你的手機過來,我輸給你。”他知道我記性不好,一秒之內,記不住五位以上的號碼。

  我遞給他手機,他存下號碼。

  我趁機說:“把你的號碼也輸進去,萬一有事找你也方便。”

  他把手機還給我:“我的就算了。你不會有事找我的。”

  我氣結,看著他,翻了半天白眼,說不出話來。

  他按了一個鍵,電梯緩緩下落。

  48

  我陪著瀝川慢慢地走到大門口,司機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了。

  非常寬敞的德國車,瀝川替我開門,讓我先坐進去,然後他自己坐了進去,將拐杖交給司機放到後箱。

  他的全身煥發著清冷的香氣。

  “我讓小薇單獨給你訂了素菜。”他說,“你又改回吃素了?”

  “為世界環境做貢獻。”

  他輕笑。

  “笑什麼?”

  “我一直以為,這些年你什麼都可能變,唯獨吃飯的習慣是肯定不會變的。”

  “我變了很多嗎?”

  他回過頭來看我:“不,你什麼也沒變。我多麼希望你能變一點。”

  “你呢?你變了嗎?”

  “你覺得呢?”

  “你也什麼都沒變。除了變得離我越來越遠。”

  我們陷入沉默,會仙樓很快就到了。

  除了製圖部和行政部的個別職員,CGP幾乎人人有車。沒有車的幾個秘書都跟著江總和張總的車過來了。可能是有鮑魚吃的緣故,幾乎所有的人都通知了家屬。一到門口,瀝川就被守候在那裡的兩位老總攔住說話。我在酒樓的內廳看見了艾松和艾瑪,趕緊上前打招呼。

  “哎,有點後悔,早知道有鮑魚吃,我晚幾個月再改素食也好呀。”我笑著說。

  “瀝川就是會照顧女人,知道我們翻譯組的小姐們都是海鮮狂。如果按他自己的口味,大約吃意粉就可以了。小秋,你跟我們一桌吧!”因為早上瀝川給艾瑪拾了一次鞋,艾瑪今天不遺餘力地讚美他。

  “當然,我去問問素菜放在哪裡。”

  “我來問吧,小姐們請坐。跑腿的事兒讓男生去干吧。”艾松彬彬有禮地替我們張羅。

  翻譯組的翻譯們,要麼帶著老公孩子,要麼帶著男朋友,艾瑪帶來了一位蘇先生,據說談了有一個月了。艾松吩咐好了服務員,徑直就坐在了我的旁邊。

  我喝了一口茶,看見瀝川坐在離我有點遠的另一桌上。

  上了菜後,服務員給每個人端來的一盅龍井鮑魚。放到我身邊的則是冬瓜燉豆腐。小薇給我點的素菜又香又辣,我有滋有味地吃著,掃眼看這一群海鮮狂,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鮑魚龍蝦,連艾松也不例外。然後,德語組麗莎的先生率先講起了黃段子:

  “話說我留學M國的時候,流行裸奔。七十歲高齡的老婦也想試試。一群老頭正在下棋,老婦從他們身邊裸跑而過。一老頭說:‘真不象話! 這麼皺的衣服也不燙一下,兩個口袋還翻在外面。”

  小姐們笑得花枝亂顫,我則心不在焉,意興闌珊。

  艾松默默地觀察我,似乎覺察到了我的情緒低落,問我最近想不想去天文台看星星。我說翻譯的活兒太多,一時抽不出時間。

  杯觥交錯中,我看見瀝川一直在很斯文地吃飯,好像胃口恢復了。大家都在喝酒,卻沒人向他勸酒。我的心漸漸放下來,覺得冷落了艾松,便起勁地向他請教科普知識。艾松給講了一大堆黑子、粒子、量子的故事之後,又向我介紹他最喜歡的一本科普小說《物理世界奇遇記》,說他小時候看那本書,看得不下一百遍,終於奠定了他將來要做科學家的夢想。

  “你最喜歡看的書是什麼?”他問。

  “《紅樓夢》。”

  我是文科生,本來書是我最喜歡聊的話題,以前我和瀝川躺在床上,聊起我們共同喜歡的書,《在路上》、《荒原狼》、莎士比亞的悲喜劇……不肯睡覺。唉,臥床太久,硬把一個理工科的瀝川熬成一前衛的文藝男青年。

  “我沒讀過《紅樓夢》。”

  “《三國演義》你讀過嗎?”

  “沒。……看過電視劇。”

  “除了物理書之外,你還看過哪些厚一點的書呢?”

  “《愛因斯坦傳》,算不算?挺厚的,有六百多頁。”

  我看著他,差點被喉嚨里的茄子噎住。人和人怎麼能這麼不一樣呢。

  眼角餘光掃到遠處的瀝川,他正起身,很客氣地和周圍的人說了句什麼,慢慢地向後門走去。

  入座之前我去過一次洗手間。一流的食府,洗手間也是一流的,大理石的台面,擺著鮮花,香燭幽幽,一塵不染。有殘疾人專用的衛生間和更衣室。

  過了近三十分鐘,瀝川都沒有回來。

  我藉口要上洗手間,走到後廳,那裡正好站著一位服務生。

  “對不起,先生,能不能麻煩你一下?”

  “小姐,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服務生非常禮貌地問我。

  “我的一位同事最近身體不好,經常容易昏倒。他去了洗手間,有三十分鐘沒回來,能不能麻煩你進去替我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您等著。”

  我告訴了他瀝川的相貌特徵。他推門進去,很快就出來了:“那位先生可能是喝多了,吐得很厲害呢。我問他要不要幫忙,他說不要。”

  看來餐廳里經常有人醉吐,服務生一臉見怪不怪的神情。

  “衛生間裡還有別的人嗎?”我又問。

  “沒有。”

  “能不能幫個忙?”我遞給他五十塊錢,“請你替我看著他。如果他不能走路,麻煩你扶他一把。如果事態嚴重,我得送他去醫院。”

  “好的。”

  我一直守在洗手間的門外,想起在蘇黎士的那天我們去Kunststuben吃飯,吃到一半他也去了洗手間,很長時間。回來之後,再也不動刀叉了。估計那時他就在吐,只是不肯讓我知道。

  又過了二十分鐘,門終於開了,瀝川低著頭走出來。

  看見我,沒說話。徑直坐在我身邊的沙發上。

  “瀝川,你得回去休息,或者去醫院。”

  “能替我弄杯水嗎?”他慘兮兮地說。

  我去拿了礦泉水,蹲到他面前,給他倒了一小杯。他從懷裡掏出止吐的藥片,努力吞了一口水,還沒吞完就“哇”地連藥片一起吐了,我正好站在他面前,就吐了我一身,幸好沒濺到我的臉上。

  我閉上眼。雖然這是瀝川的餘瀝。餘瀝就是餘瀝,一點也不美。

  “對不起……”他到荷包里摸手絹。我攔住他,把他按在沙發上,又遞給他一杯水:“吃藥,坐著別動。”

  我脫掉外套,去餐廳找到他的司機,又悄悄向江總解釋了一下。司機從后座拿出輪椅,將瀝川送到車上。

  我在路上給René打電話,問需不需要送瀝川去醫院。他說不需要,讓我們送他回賓館。汽車停在了東二環路的港奧中心瑞士酒店,René已在樓下等著我們了。

  我們一起把昏睡的瀝川送回臥室。René幫他換上睡衣。瀝川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是說一天只工作三個小時嗎?” 回到客廳,René問我,“ Alex怎麼去了一整天?”

  “也許今天是第一天,他不想走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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