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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問:“徐大哥,當初談戀愛的時候,是你追的你太太,還是你太太追的你?”

  “是她追的我,追得緊緊的。”他兩嘴一彎,用一種打趣的語氣。

  “那你,追過她一點點沒有?”

  “沒,壓根兒沒有。我是外地人,又是個瞎子,靠自己的手藝掙點錢,夠生活就滿足了。老婆孩子什麼的,想都不敢想。”

  “這麼說,你一直拒絕她?”

  “嗯……差不多是這樣吧。後來我們就好上了,也就不分誰追誰了。”

  “大哥,我也追一人,他死活不答應。”

  “那人家也許是不願意……”

  “不是,他有病,不想連累我。”

  “那你用力追嘛。”

  “我用力了,什麼法子都想過了,人家還是不理我。”

  徐先生停住手,站到我面前,用茫然的眸子空洞洞地盯著我:“人家不理你,難道你就不會去理他?我覺得,你一定還是沒盡力。”

  我對瀝川,要怎樣才算盡力?

  出了按摩店,我直奔自己的屋子,從抽屜里翻出一本護照。

  幾個月前,還是在九通的時候,愛掙外塊的唐玉蓮幫我辦過一本護照。她說,她私下裡和幾個旅行社有聯繫,問我業餘時間願不願做導遊,掙外塊之餘,還可以逛一下新馬泰。外塊我倒是掙過幾次,新馬泰卻一次也沒去過。護照就一直沒用上。我打電話給唐玉蓮,求她給我辦個瑞士的旅遊簽證。

  當天下午,照她的指示,我填了幾張表,又買了到蘇黎士的來回機票,過了不到一周,簽證就批下來了。

  “你去瑞士幹什麼?歐洲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給你介紹一個旅遊團,三萬塊錢玩七個國家,怎麼樣?”唐玉蓮在電話里勸我。

  “去看一位朋友。”

  “就住兩天一夜?太短了吧?來回機票都去掉七千塊呢!”

  “工作緊張,不能多呆,回來還有幾個翻譯要due。”

  “行,記得到銀行去換點瑞士法朗,不要歐元。有些店子不收歐元的。要我順便幫你訂旅店嗎?”

  “麻煩你給我幾個地址吧,要便宜的,靠近機場。如果我找不到別的住處,就住旅店。”

  出國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大事,但出國兩天,對我而言不過是去了一趟九寨溝。我簡單地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坐上了北京去蘇黎士的飛機。周三下午五點半出發,蘇黎士時間早上六點十分到。臨行前,我給René的MSN發去了一條簡訊,告訴他我的起飛時間和航班號,如果方便的話,麻煩他到機場接我一下。雖然這段時間霽川和René都在迴避我。可是每次我發簡訊,René都會回復,儘管可能回答得很短。如果René沒收到簡訊,也不要緊,我就把這趟當成是自助旅行。

  其實我根本不指望能見到瀝川,只想看一眼瀝川生活的城市,我就滿足了。

  黎明時分,飛機越過清晨的薄霧和一道道森林、山丘,準時到達蘇黎士機場。我沒有大件行李,只有一個隨身帶著的小號旅行箱。便跟著大隊人馬坐著快捷電車從第二航站駛到第一航站出關。

  機場裡沒有太多旅客,顯得很空曠。方形的坐椅、冰涼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現代雕塑都給人一種疏離的味道。高高的鋼架天頂,充滿末來感的灰色主調讓人好像走進了太空世界。所幸上下電梯時能看見巨大的紅色牆壁、酒吧里點著溫暖的澄光,還有幾道種著綠藤的玻璃幕牆,讓我感覺又回到了東方。

  關檢非常順利,出站口裡站滿了接機的人。不少人高高地舉著牌子。

  我沒有看見René。

  在出站口等了三個多小時,仍然沒見René影子。我開始責備自己太魯莽。以為給René發了簡訊,就一定會收到。René有可能很忙、也有可能忘記打開MSN。何況他還是夜貓子,白天會睡到中午才起來。

  中午很快就到了,我飢腸轆轆,跑到不遠處的一個小吧買了一個三明治。不敢在小吧里吃,怕René來接我找不到人,仍舊等在出站口。

  我一直等到下午一點,終於,坐不住了。跑到電話亭給瀝川打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古藤塔克。”優美低沉的男聲。

  有點不尋常哦,不是護士,居然是瀝川直接接電話。

  “瀝川!”

  “小秋?”尾音高高上揚,很吃驚的語氣。

  “嗯,是我。我有點事想找René,你有他的手機號嗎?”

  “有,”他說,“René和霽川在義大利,你找他有急事?”

  我傻掉了:“René……在義大利?我……沒什麼急事,……是翻譯上的事兒。”

  “他昨天剛走,”他頓了頓,說,“如果是翻譯上的事,你找我也一樣。”

  “跟你沒關係,再見,下次聊。”我準備掛掉電話。

  “等等!”那邊傳來一聲大喝。

  “啥事?”

  “小秋,你在哪裡?”他陰森森地問。

  “還能在哪裡?北京唄,CGP辦公室。”

  “為什麼電話ID上寫著蘇黎士機場?”

  完了,穿邦了!嗚!我矢口否認:“不可能,我明明在北京。你的電話機有問題,我掛——”

  “謝小秋,不許掛!”瀝川在那頭不耐煩地打斷我,粗著嗓門問:“你是不是在蘇黎士機場?”

  “……嗯。我是來觀光的,明天就走。”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幾度,“我,我不是來找你的。”

  “你身上有筆嗎?”他說,語氣忽然變得出奇地冷靜。

  “有……”

  “記下來:XXXXXXXXX,這是我的手機號。”接著,他又報了一串德文,把字母一個一個地拼給我,“這是我的門牌號。有一把備用鑰匙放在門口右邊花盆的墊子裡。萬一我沒有找到你,你通過手機來找我,或者直接去我家,記住了嗎?”

  “瀝川……你別來找我啦。我——”

  “我問你,剛才我說的話,你記下了沒有?”

  “記下了。”

  “怎麼去我家,你知道嗎?”

  “坐……坐公共汽車?”

  “笨!”

  “坐……地鐵?”

  “笨!”

  “坐……坐出租?”

  “這還差不多,你身上有瑞士法郎嗎?”

  “有。”

  “把地址給司機看,對他說‘Fahren Sie mich bitte zu dieser Adresse!’(譯:請把我送到這個地址)他會把你帶到我家門口。”

  “說得太快,我記不住。再重複一遍?”

  “算了,別坐出租了,當心遇到騙子。三十分鐘之後你若是還沒看見我,就每隔五分鐘給我打個電話,行嗎?”

  “行。”

  “現在,你是在出站口,對嗎?”

  “嗯。”

  “哪兒也別去,我來接你,估計需要三十分鐘。”瀝川在那頭威脅我,“我若是沒接到你,又沒收到你的電話,我會報警,你知道嗎?若是你失蹤了,或者有個三長兩短,我就馬上跳樓,你聽明白了嗎?”

  “聽,聽明白了。”

  電話掛掉了。

  我鬆了一口氣,去那個小吧買了一大杯冰淇淋,這才想起來我已在出站口翹首以待地等了六個小時,兩條腿都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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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分鐘之後,瀝川果然出現在機場。他坐著一個小巧輕便的輪椅,正要從電動玻璃門外進來。

  機場大廳里或走或坐,有著數不清的穿西裝的男人。而我卻能在瀝川出現的第一秒認出他,腦海中同時閃出詩人龐德的名句:

  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一般顯現,

  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花瓣數點。

  對我來說,瀝川便是濕漉漉的人群中唯一的光芒。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心浪如cháo、愛恨交加。我們有多少天沒見了?八十天了吧!分次分別都那麼長,長到足以淡忘了他的容貌,長到所有恨都消失了,所有的傷都癒合了,轉眼間又變成了愛。

  瀝川仍然是那樣引人注目。所行之處,行人紛紛側目。他穿著件修閒的西裝,頭髮用髮膠抹得豎了起來、襯著他那張眉宇分明的臉,更加瘦硬迷人。

  估計有醫生的禁令,瀝川沒戴假肢。剛從門外進來,便有一位機場服務小姐迅速走向他,款語低聲,問他需不需要幫助。瀝川微微搖頭,目光掃視前方,看見我,冷峻的臉上忽然有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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