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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凌晉是這樣說的:「子揭父過,縱對猶錯,你看一眼,我來彈劾。」

  周溪淺卻搖了搖頭,他道:「晉哥,你知道周記為什麼對我如此厭棄嗎?」

  「不僅為了你母親?」

  「是的,還因為道士批命,我會克父。」周溪淺抬頭看向他,「所以我一定要親自彈劾,我要讓他知道,縱將我除族拋棄,將我掃地出門,我依然能克他!」

  凌晉黑眸微沉,「你可知你會落個不忠不孝的罵名,甚至青史中都會記下一筆?」

  周溪淺笑了,眸中暗光涌動。

  「晉哥,先前我們說過,周記最好名,我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令他身敗名裂。他的罪行最多不過幾日談資,可我若能將他一同綁在青史之上,後人罵我的同時,也必然也會罵他。我打聽過了,子彈劾父,千古未聞,我但凡做了,往後青史悠悠,必將他的罪行一一銘記。」

  「你想好了?」

  周溪淺篤定,「想好了!我不在乎名聲,至於別的,有你在,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凌晉嘆了口氣,將周溪淺攬入懷中,「罷了,身後之名我幫不了你,但至少這一世,我能護你周全。」

  周溪淺笑嘻嘻地在凌晉懷中蹭了蹭,「所以晉哥,明天讓我來吧。」

  「群臣苛責,能挺得住?」

  周溪淺嘟囔,「更難聽的話我又不是沒聽過。」

  凌晉摸了摸周溪淺的頭,「你呀……真能生事。」

  所以周溪淺跪立於大殿之上,身姿筆挺,任身後議論紛起,滿殿譁然,仍平靜地目視前方。

  龍椅上的凌昶神情微動,有些於心不忍,「小溪,先起來吧,此事容後再說。」

  周溪淺卻從袖中取出周記罪證,捧於頭頂,高聲道:「周記德行有虧,於國不益,貪贓枉法,欺壓百姓,罪行樁樁件件記錄在冊,請容臣詳奏!」

  周記瞠目瞪向周溪淺。

  朝堂之上譁然難抑。

  群臣皆驚駭地看向跪在最前的周溪淺,目光之中幾近敵視了。

  周溪淺的身份,在數月前凌晉強留周溪淺時便已盡知,這個邀寵媚上的無德少年,不是周記外侄,而是周記庶子。

  子揭父過,何其駭然!群臣誰敢說自己沒有貪贓枉法,欺壓百姓?誰敢說自己毫無錯處,明鏡高懸?若一點錯處都被不受寵的子女揪住不放,肆意揭發,這天下可還有綱常?可還存仁孝?

  不用周記開口,已有人高聲非難,「安寧侯實乃大不孝!」

  「以子諫父,逆人大倫!」

  「夫子云,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無怨!父母有失當恭敬勸誡,豈可因父母少顧而心懷怨懟,公然不遜?」

  「陛下!此子狂悖,當奪永定之爵!」

  凌晉緊緊攥緊雙手,強忍住為他發聲。

  周溪淺身姿未變,聲音仍不徐不疾,「周記侵人田宅,剽掠市道,放恣下人,欺壓百姓,縱凶戮妾,人情同憤!周記為官十八載,疏無政績,沉迷丹道,於國無功,於民有害!古有王衍清談誤國,今有周記禍國誤政!」

  少年的聲音響徹大殿,如一泓清溪,一股涓流。

  周溪淺垂下眸。

  他不懂史。自小他被攆出周宅,棄於農莊,他就再沒機會讀過一本書,寫過一個字。

  他是世家的恥辱,是兄弟嘲弄的對象,是家族厭惡的孽種,是被人拋棄的孤魂。

  但他一刻也不敢忘記與周記的殺母之仇,一刻也不敢忘記心中的恨。

  所以他知道王衍。他曾在茶館中聽到百姓戲語,將周記類比前朝的無德宰相王衍,他便記在心間,日日在心中咀嚼。

  既然高門大戶的宰相王衍能伏誅,周記為何不能?

  周溪淺抬起眸,眸中澄澈如水,「臣以外祖英靈為誓,所言字字屬實,請陛下徹查周記之罪!」

  外祖?這周氏小兒的外祖又是誰?為何突然搬出個什麼外祖?群臣眼眸相顧,彼此環視。

  凌晉鬆開緊握的手,緩緩開了口,「永定侯之母,乃祖約將軍獨女,當年義士拼死相護方逃生於胡人屠刀,卻最終被周尚書令絞殺。」

  朝堂再一次譁變。

  跪在前面的周氏小兒,他骨子裡流著祖氏的血脈?

  祖氏是誰?那可是臣民心中的英雄,近百年來,他的威名已傳遍朝野,為世人所敬仰。那人曾以兩千人馬,擋胡人鐵騎上百次,護家國安康數十年,如此英雄,最終卻遭人陷害含冤而死,那是朝堂的悲曲,是民間的神祇!

  周氏子竟是祖約外孫!

  方才還從容不迫的周記徹底白了面。

  他知道,昭王一旦搬出祖約,他就完了。

  曾經的凌昶心腹,因徐州人口普查之誤險些丟了官職的趙曠朗聲開了口:「永定侯所言非虛,下官曾在徐州見過祖將軍畫像,兩人相貌極似,宛若一人。」

  凌晉轉眸看向趙曠,趙曠對凌晉悄然一揖。

  當年徐州人口之誤,趙曠得凌晉提醒才撿回一命,卻受命凌昶,不得不設計凌晉與周溪淺前往徐州歷險。那時,他曾對凌晉許諾:若有差遣,定當命償。

  一年已過,仍言猶在耳。

  趙曠的話為周溪淺正了名,凌昶連忙下階,將周溪淺親自扶起,感慨道:「先皇在時,常念祖將軍之功,而今祖將軍血脈尚在,是我朝之幸,是朕之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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