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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老廖決定去關慕雲家裡一趟，找找他為什麼曠課的原因，總算師生一場，這個不來那個遲到什麼的，有失師道尊嚴，本著關懷學生的原則，去看看也好。是被老師毆打一時想不開了還是家裡確實太窮，需要打工養活自己？老子被你們這幫小子整了那麼久還沒打算辭職呢！
市槐光路氣象局，離寶明寺的胭脂河畔很近，遠遠就能嗅到河水的cháo氣，望見粼粼的波光。氣象局是個低收入部門，糟糕的效益直接體現到老舊的建築外觀上，一個風速球在樓頂無聲轉動，院子裡還有幾個式樣很古老的降雨量觀測儀。買了袋水果，跟門衛問了關慕雲家的牌號，找到後院。
這是一排平房，住了十幾戶人家。院子裡的水泥地已經裂開，fèng隙里鑽出幾叢雜糙。鐵鏈子栓住的一條大黃狗聞到陌生人氣味，狂叫起來，鐵鏈隨著哐啷哐啷抖動。七點鐘大部分人已經吃過晚飯，有個皮膚黝黑的婦人在竹竿上晾衣服：“大嬸，關慕雲的家在幾號？”老廖朝她微笑點頭詢問。
“什麼大嬸！”婦人猛然回過頭來：“老娘今年才二十五，還沒結婚！我看你才是大叔呢！關慕雲家在零六號，自己去！”
“我要是大叔的話，你就是阿婆了。”廖學兵小聲說，敲開零六號的門口。
“你找誰？”伸出來一張像是關慕雲老了三十年的皺紋臉。這一定是關慕雲的父親關峰。
“我是關慕雲的班主任，特意來看望一下關慕雲同學。”
關峰的臉一下拉長了：“阿雲的老師？”面無表情地對他打量一番，終於看到手裡提的那袋水果：“進來吧。”
家裡光線很暗淡，一張八十年代的木質疊合沙發，一台用機頂天線收看節目的老彩電，牆壁上的鏡框裡夾著關慕雲小學時獲得的獎狀，已經黃得十分厲害。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趴在朦朧的檯燈下做家庭作業，這孩子穿得很寒酸，褲子膝蓋處兩個大大的補丁，一件起碼穿了三年的狹小毛衣擠在身上，袖子很短，露出大半邊肘子。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坐在牆角的小板凳上編織毛衣。
“關慕雲三天沒去學校上課了，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廖學兵把水果放桌子上，那小女孩見到鮮紅閃亮的大蘋果，悄悄咽了下口水。
關峰看也沒看他，嗡聲嗡氣的說：“知道了，阿雲在打工，沒時間上課。”
老廖一下不知該說什麼措詞了，只有兩次家訪經驗，難以應付千變萬化每家都不一樣的家長。還是放開一點，吹吹牛算了：“打工？有什麼工作比學習更重要？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現在可是資訊時代了，你不讓兒子好好讀書，將來是要被社會淘汰的！他要是不學好文化知識，以後很難找到工作，將來一輩子干苦力，永無出頭之日。”
“這你不用操心，反正我們家的孩子就是干苦力的命，學什麼都無所謂，不學倒有時間去做工掙錢。”他母親淡淡地說。
“這……女人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不學好人家要他工作嗎？現在連掃個廁所的也要大學文憑，街上賣雞蛋的都能拿出博士畢業論文來，關慕雲打什麼工？那是人家看他還是個學生，還是個孩子，可憐他讓他勤工儉學。等過三五年身子長得大了，誰還會要他？連高中都沒畢業，回家種菜養豬嗎？中海市地皮一平米就快上萬了，有地方給你種養嗎？”
關峰被唬住了：“上學真的那麼重要嗎？我初中畢業還不是照樣在氣象局混到現在？”
“我家老爹舊時代私塾三年結業，後來還算是知識分子呢！去年豬肉還是八塊五一斤，今年就漲到二十塊，社會發展這麼快，以前能和現在比嗎？以前是越窮越光榮，現在是越窮越可恥，為什麼？因為大部分窮人沒能力沒水平你懶，社會上機會多的是，可他就是抓不住，不覺得羞恥嗎？”老廖唾沫橫飛，比手畫腳，講到情緒高昂處猛地站了起來，嚇得小女孩一筆下去折斷鉛筆芯。那小女孩一直眼睛都不眨地看著他。
“他……老師，我們家窮是因為氣象局效益不好，阿雲還有個妹妹讀書呢，負擔很重啊。”較之剛才生硬的口氣，關峰已經軟下來好多了。
“什麼！你老都老了，怎麼還一點都不懂事？正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才要關慕雲繼續念書，等畢業後找份體面的工作，給家裡買房子車子大彩電，給妹妹買漂亮衣服，給你們二老買人參補養補養。”老廖宛如台上的政治家，大手一揮，威風凜凜，給聽眾許下諸多承諾。
關慕雲的老娘發話了：“其實……阿雲他自己不太想讀書，他說學校里老師素質很低，尤其是新來那個班主任，所以他想自學……”
操啊！居然跟家裡人說老子壞話，怪不得剛才那麼冷淡呢！老廖差點把胸口氣爆了。“全世界只有一個愛迪生，雖然自學也能成材，但是在學校學習比自學要快捷一百倍。”
“對對，我也覺得。”關峰點頭稱是：“以前剛進氣象局，還是個實習工，什麼都不懂，一台百葉窗擺了老半天，後來師傅一到，三分鐘教會我了。”
關慕雲的老娘猶豫著：“孩子他爸，我們要不要叫阿雲去上課？可是鬱金香高中學費那麼貴，不如轉到附近技校來學個什麼修車的也好啊。”
“這可不行，這兩年技校的騙子太多了，去了什麼都學不到。你也不想耽誤關慕雲的前程吧？”廖學兵連忙給她分析。
“可是家裡還欠了好多債，下個學期的學費一定交不了。”
“你不用著急，我是班主任，會想辦法的。”見那小女孩一直偷瞄著大紅蘋果，便拿了一個給她。小女孩呆呆地看著他不說話，關峰喝道：“阿雪！怎麼不謝謝叔叔！”
“謝謝叔叔。”小女孩阿雪捧著蘋果洗也不洗，大大咬了一口，塞得小嘴滿滿的。蘋果很甜很脆，嚼在嘴裡咔嚓咔嚓地響。圓圓的小臉，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望了一會父親，又望向廖學兵。
廖學兵見這小孩生得粉妝玉琢，極為可愛，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摸摸她的腦袋笑道：“阿雪真乖。”阿雪縮了一下，明顯帶著羞澀和怕生，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不禮貌，重新挺了挺腰。
廖學兵又摸了一下，阿雪沒再躲避，反而把頭靠過去，眼睛裡儘是甜甜的笑意。
第141章 小雪的往事
老廖笑道：“叔叔給你個見面禮。”在口袋裡掏來掏出沒找到什麼，摸出一疊百元面額的紙幣，足有二十多張，自己嚇了一跳，當此情景怎麼也沒那個臉皮放回去，一時悔得大腸都綠了，慘笑著遞給阿雪：“來，叔叔給你買糖吃。”
阿雪搖搖頭：“爸爸說不能亂拿別人的東西。”三下兩下吃完蘋果，抱著老廖的胳膊笑眯眯地坐在旁邊，老廖幫她擦掉唇邊一點蘋果殘汁。
關峰有些驚訝：“阿雪總是很怕生的，讀四年級了還很少跟同班同學說話呢。這……廖老師……”
“哼，我早說過廖老師是好人，阿雲肯定跟我們說謊了。都是老師，哪有素質差的。”關慕雲的老娘看到一大疊紅彤彤的鈔票，改換口風，拼命朝幼女兒打眼色，說：“你看，阿雪一點都不怕他。”
見阿雪不肯接，廖學兵已不可能把錢收回了，塞她口袋裡。跟這孩子一見投緣，她家裡窮，送個幾千塊沒什麼，反正這段時間敲詐了不少銀子，大丈夫視錢財如糞土正是我老廖的真實寫照：“這孩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關慕雲的母親看見錢放進女兒的口袋，心頭大石落地。
九歲的孩子已經懂了不少事，笑著說：“叔叔，我見過你，在淺水街。”
廖學兵腦中電光火石，一年前的一件往事湧上心頭。那天有個婦女帶小孩逛商場，只顧著自己挑選商品，商場人流多，一下把孩子擠散了。孩子隨人cháo被擠到大門口，一個人無聲的哭泣。有個光頭黨罩著的人販子出其不意的把她抱走，一邊叫著：“你還哭，還哭爸爸就不給你買冰淇淋了。”孩子的小手在人販子身上亂捶：“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人販子裝做苦笑道：“這孩子真調皮！”商場裡都是陌生人，誰能分得出真假？別人都沒懷疑。
老廖到淺水街踩點，一眼認出那人販子，這種拐賣婦女兒童的事太殘忍，比盜竊勒索遠有不如，老廖看不過眼，揍了人販子一頓，帶著孩子在商場裡找了很久。直到那孩子遠遠指著一個婦女叫媽媽，他才悄然離去。那孩子的母親自始至終不知道女兒驚心動魄歷險了一回。
原來那孩子就是阿雪，難怪！阿雪看起來很開心，蹦過去拿刀削了個蘋果，力氣不足，把蘋果削得一坑一窪的，切了一半送入老廖嘴裡：“叔叔，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