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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急得直打轉,連連問傷到哪兒了弄疼了沒,說話間看都沒看地上那攤湯水。

  寧家小少爺呆坐在椅子上,沒能回神,眉眼間也透著些許沮喪。保姆阿姨取了冰袋墊在他指腹下,見老太太六神無主,便也拉著她坐下來,撫著心口拿吉利話安慰兩位主顧,說,沒事沒事,碎碎平安,歲歲平安呀。

  然而寧予桐仍舊怔忪,低頭對著自己的手指一聲不吭。

  這樁小意外叫老太太走得一步三回頭。

  七月伊始,天邊已時常能見到厚重的塔雲,午後亦多驟雨,但因高溫,被澆濕的地面很快又如斷流的河道般迅速乾涸,只是水汽蒸發時極為黏膩,就連走在樹蔭下都叫人煩躁不已。

  過午,烈日暴曬,高樓建築的外牆亮得刺眼,沈鐸從書房出來,途徑客廳時順手拉上了落地窗的紗簾,進主臥前他有意放輕了動作,因此細微的開門聲並未吵醒還在床上的寧予桐。

  臥室里的帘子關得更嚴實,沒有光,四下寂靜,寧家小少爺仍在睡覺。

  自從老太太離開之後他便總是嗜睡,雖然檢查做了好幾趟,說是無礙,可一天之中他很少有清醒的時刻,即便有,大多也只臥床出神,話更是少說,整個人沉默得像是擺放在櫥窗里的一件展品,漂亮精緻卻毫無活力,隨著天氣一日比一日熱起來,他也不願外出了,更不願見人,屋子裡但凡有點光亮他都要避開,哪怕是跟沈鐸一道待著,他也得把窗簾閉得嚴絲合縫才會安心蜷在他的懷抱里。

  久病難愈,他瘦得比之前更厲害,稍一低頭背後的蝴蝶骨便支棱得硌人,沈鐸抱著他的時候總感到不安,更叫人心驚的是他又開始打量他的雙手,次數頻繁,仿佛頭一天才看見那些即使癒合了也形狀可怖的疤痕。

  沈鐸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不敢問。

  有那麼一段時間雲山苑的白天與黑夜無甚區別,沿海城市的夏季,外頭連鋼筋都要曬化的時節,這套公寓卻始終陰冷得像個地窖。寧予桐情緒不高,即便下床也只會光著腳在屋子裡來回遊盪,如若碰上沈鐸辦公,他便獨自一人在影音室里翻看那些單調冗長的紀錄片,抑或下樓坐在客廳地毯上對著玻璃水箱發呆,一直到沈鐸結束工作過來找他,將他冰涼的雙腳握到掌中捂熱。

  可即便這種時刻他們也鮮少交流。

  偶爾他也是願意說話的,為著老太太安心,保姆阿姨大概一周來兩趟,隨身帶的多是滋補品,大暑那天還特地給他熬了一罐酸梅湯,她同老太太一樣真心疼人,來了幾回,見他總是消瘦,便忍不住玩笑似的說他那肚子能藏東西,甭管旁人餵了多少都不長肉。

  那時寧予桐正捧著碗喝湯,聞言鼓著腮幫子就湊過去了,挑眉示意她捏,等她捏完了才把一口酸梅湯咽下去,笑眯眯說,您捏到了吧,哪裡不長肉,再長我可就吃不消了。

  保姆阿姨哎喲嗔怪起來,一顆心都要被他哄化。

  有她在的時候寧予桐似乎就放鬆得多,出於諸多考慮,沈鐸原本想請她常來,但時間一長他又察覺小孩兒應付得有些吃力,大抵面上再親和也還是外人,背後又有老太太等著交差,因而他在保姆阿姨面前所做的一切或許只是為了讓她卸防,好叫家裡的母親不擔心罷了。

  沈鐸很快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事事精細地養著,卻又事事不如意,寧家小少爺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沈鐸不敢離開半步,更鮮少讓外人擾他休養,就是秦崢在內的幾個老相識想來探病也被一口回絕了。

  情況不大對勁,除了低落的精神狀態之外,他對性事也表現出了莫名的渴求——沈鐸是後來才意識到這一點的,起初他以為只是偶然——真的像偶然,和祉在南法投建的大樓臨近完工,有天晚上他約了幾個外籍雇員談事情,途中寧予桐洗完澡下來了,不聲不響倚著門框看他。

  時間不早了,沈鐸以為他要人哄睡,只瞥過一眼便撥了內線要求助理接手會議,但話沒說完,他便逕自走了過來,沈鐸伸手要接,沒接到,反被他順勢扶著手臂跨坐到腿上。

  ………………

  …………

  他縱情歡愉得幾近病態,同時也極易不安,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向沈鐸袒露心跡,有天他們在客廳里歇息,沈鐸隨手找了本書讀給他聽,半途中他無故伸手來摸他的臉,可當沈鐸搭在他膝上往回看,他卻始終緘默,只靜靜垂眸與他對視。

  那一刻沈鐸陡生錯覺,只以為他是古籍里記載的山間鬼魅,皮囊美艷卻不通人語,受了眷顧也只懂得痴看,全然不知如何將人心琢磨透徹。

  他總是這樣凝望,究竟想要看出些什麼呢。

  沈鐸無法按捺自己的疑心。誠然隱瞞一切已經是他無可逃避的罪過,但他們往後還有數十年,任何一對恩愛眷侶之間都不應該有那麼多揣度與猜忌。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夏夜,白日的暑氣徐徐消散,十點多鐘,外頭已經不大能聽到動靜,寧予桐照例縮在被窩裡翻小說——被他拿在手裡的是安德列耶夫的《撒旦日記》,一本探討時間、死亡以及人類情感的大部頭,他讀得昏昏欲睡,捏著書頁好半天都沒動作,沈鐸倚著床頭和他一道看,起先默不作聲等了會兒,見他久久停頓,最後便直接把書抽走了。

  寧予桐什麼都沒說,只抬手打了個呵欠。沈鐸展臂將他攏住,隔著薄薄一層睡衣按摩側腰的肌肉,弄了有半晌,小孩兒舒服得都快睡著了,他才壓低聲音問他百日宴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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