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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堯表情一僵,但很快就調整了回來,笑著拍拍手。小廝侍女魚貫而入,手捧各種花卉盆草、絲綢衣物、珍奇擺件,不僅使得庭院更加花團錦簇,臥房也被布置得格外奢靡。

  左時寒被一群人簇擁著,迎入這座為他精心打造的錦繡堆中。

  有人為他換下那身面料粗糙的喪服,更替為順滑的綢緞衣服,有人端來水盆,用溫熱的毛巾擦拭他猶帶淚痕的臉,因在娘親靈前跪拜沾了灰的雙手,還有人端來各式菜餚,讓幾日不曾進食的左時寒先墊墊肚子。

  左時寒被拖入他幼時墜向深淵的起點。

  左堯自信他已然被封印記憶,他的認知被回復至年幼之時,在這鬼墟之中,他的身體會變作他以為的模樣,變成七歲的稚子,變得弱小無力,當他徹底相信眼前的一切,當真實的記憶被永久封存,失去鬼魂賴以存在的執念,左時寒便將蕩然無存。

  左堯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交握,指甲陷入皮肉之中,掐出一道道血痕。即便並不甘心讓左時寒如此輕鬆地死去,可一想到左時寒能夠消失,他仍難免心情激盪。

  左堯心中波瀾迭起,可面對好似要將世間最好的東西捧到他眼前的左家眾人,左時寒卻面色平靜,眸光淺淡,沒有人能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麼。

  左堯微微恍惚。

  他記得自己曾經一開始也有給左時寒一些好處,本以為能見到他受寵若驚的表情,以後更好把控,可當年的左時寒便是這副模樣。他是個格外安靜的孩子,自出生便是如此。降生時不曾哭泣,之後也不哭不鬧,只是用那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這個世界。

  左堯起初誤將他視作性格內斂,以為這樣的人會更好操控。

  但他很快就會意識到左時寒是沒法抓在掌心的細流,砍不斷也堵不住,終有一天會將他,將他們所有人淹沒。

  左堯藏起心中的恨意,神情慈愛地來到左時寒面前,特地蹲下來與他平視:「時寒,對這裡可還滿意?」

  眼前的左時寒小小一隻,他還未受到今後那些磋磨,人雖然比尋常孩子瘦削,但臉上依舊有些肉,使他容貌在秀美之餘還多了幾分可愛。

  可左堯並不會因此輕視左時寒,他緊張萬分,手緊攥成拳,指甲把掌心掐出一個個血口。這座鬼墟其實還未完整,它的內部無比薄弱,一旦左時寒恢復記憶,恢復力量,他們便只能落荒而逃,多年的籌謀也將功虧一簣。

  左時寒說道:「感覺少了些什麼。」

  左堯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他勉強笑了笑:「許是因為不太習慣,我命人將你先前住處的物件搬來一些。」

  左時寒定定看著他。

  左堯差點沒維持住現在的樣貌,變回那副殘缺的鬼相。

  好在左時寒最終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左堯如釋重負。

  可他沒法徹底放下心來,離開院子後,他立刻往左府的外圍走去。這座鬼墟的場景圈限在昔日的左府,左府的邊緣,即鬼墟的邊緣。

  左堯沉下臉色,他身上泛起黑霧,衣服變得陳舊暗淡,膚色化作屍體的青烏,他變回了鬼魂的相貌。

  鬼墟的邊界黑霧翻湧,霧氣往上浮動,好似要遮蔽那片虛假的天空。

  左堯以外的殘魂都在這兒,不斷往黑霧中注入自己的力量,從內部加固這座鬼墟。

  左堯到來後,立刻有人問他:「左時寒如何了?」

  「他沒能直接想起,但心中確有懷疑。」左堯面沉如水,「他方才說覺得少了些什麼,應當是由於鬼偶尚在封印之中,不在他的身邊。」

  「如此倒也正常,他如今哪會那麼好對付。」那人說道,「不可讓他與鬼偶見面。」

  左堯道:「此事我自然知曉。」

  偶師至少有一半力量,寄托在鬼偶身上。

  如今左時寒的鬼偶因為左時寒遺忘了他們,被鬼墟封印在具象化的房間之中。若二者相見,左時寒即有可能因為二者力量的牽引想起什麼,鬼偶回歸後的左時寒,也會變得更難對付。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加固鬼墟。」左堯說罷,也將自己的力量注入鬼墟之中。

  黑霧愈發凝實,也愈發厚重,隨著邊界的形成,一個除了他們以外,不可進亦不可出的牢籠逐漸誕生。

  左堯等左家先祖的殘魂在內部加固鬼墟,鬼墟以外,左唯安同樣忙碌不休。

  確認那些殘魂都脫離他的魂魄進入鬼墟後,左唯安忽然間舉起一隻不久前被他親手安放在架子上的骨灰罈,狠狠砸在了地上。

  瓷片四濺,灰白的渣撒了一地。

  左唯安泄憤似的連砸了幾壇,最後噼里啪啦一陣響,他直接將架子推倒在地。白瓷碎裂,左唯安視若無睹地擦過,連靈位都踩斷了幾塊。

  來到勉強能落腳之處,左唯安施法念咒,地上骨灰盤旋而起,在離地兩三厘米之處震顫移動,最後環繞著房間中心的界石,形成數道符文組成的大陣。

  「落!」左唯安冷聲喝道。

  骨灰落下,左唯安輕飄飄落在界石邊上,他自袖中扯出一截偶線,毫不猶豫地纏在自己臂上、手上,左唯安掐著偶線的一端,猛地拉緊,那髮絲一般纖細的偶線直接割開皮膚,勒進他的血肉。

  鮮血順著偶線流下,滴落界石之上。

  左唯安面色分毫不變,仿若感覺不到疼痛。直至某個時刻,他忽然對靜靜站立在門口的長裙女人說道:「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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