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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涼茉擱下筆,單手支著臉,睨著地上那道優雅的影子:“嗯,你希望我問什麼?”

  身後的人沉默著,沒有回答,只是強烈的、冰冷的存在感,讓西涼茉覺得背脊有點發涼,但是她還是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日頭都快落下了,身後的人輕笑了起來:“沒有想到我也有話語問不出口的一日。”

  西涼茉挑眉,沒有說話。

  只暗自嘀咕,你一肚子陰謀詭計,虧心事做多了,自然是問不出口的。

  片刻之後,他淡淡地道:“你從來不曾問過為師的,為何在一年前想起一切後,沒有去尋你。”

  西涼茉一頓,慢慢地垂下眸子,指尖無意識地輕撫過面前的書冊:“你說了,讓我別問的。”

  身後的人一頓,隨後嘲謔地輕笑起來,也不知道是嘆息還、自嘲,還是嘲弄:“你若時時便這麼乖巧,為師定然省心很多。”

  西涼茉眸光一閃,輕笑起來:“來,說說看,你為何沒有來尋我?”

  話音剛落,她便覺得捏住自己肩頸的手一緊,隨後,嘆息聲又再次響起,這一次略帶怪異和無奈:“你這丫頭……”

  西涼茉沒有再回答,而是靜靜坐著。

  許久,百里青幽涼的聲音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因為,這是一次機會,一次非常好的將西狄皇族一網打盡的機會,那時,百里赫雲在我身邊安插了許多眼線,能瞞住他們並不容易……”

  尤其是在鬼衛們都被打散,或者囚禁,或者死,零散逃離的不過繆繆數人,也都身受重傷,雖然魅一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但是在他什麼都沒有想起來的時候,根本無處可尋。

  “所以,在甦醒來後,用魅部特有的記號與魅一終於接上頭,為師也曾經想過,要去尋你,亦打探到了你的消息,只是……”

  “只是你終於還是決定要留下來,查清楚金玉貴妃的死因,同時將計就計,對百里赫雲動手和對西狄皇族動手,是麼?”西涼茉淡淡地道。

  她話音剛落,便感覺肩頸上的那隻手一僵,幾乎捏得她肩頭微微發疼。

  她低頭看見地上的影子,那優雅的修長的影子,有些模糊而呈現出一種近乎僵挺得姿態。

  他的聲音卻依舊輕柔涼薄:“怎麼,恨我麼?”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用‘為師’,而是用了‘我’的自稱。

  西涼茉知道他在等什麼,忽然笑了笑,輕緲地道:“妾身驟聞君已平安,心中大慰,終得歡喜自在,於萬廟還願,只候君來歸,合家團圓。折壽十年,重塑我佛金身,於環山之路三步一叩首,阿彌陀佛。”

  她的聲音既柔而飄渺,宛如淺淡月光落地,微風照拂。

  但是——

  “說實話。”

  百里青幽涼而淡漠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耐,西涼茉甚至在裡面聽到他帶了一絲惱意。

  她神色從容,卻恍若未覺,只淡淡地道:“怎麼,不喜歡聽麼,那我可以換一種說法,”

  她放下了手中的硃筆,把玩起桌上頂尖的墨玉所做的玉璽,似笑非笑地道:“恨,恨不得吃你的肉,剝你的皮,恨不能帶著孩子們改嫁他人,恨不能從此用盡手段遠交近攻,登上大位,裙下寵臣三千,做個逍遙自在女帝。”

  這般恣意得甚至大逆不道的話語從西涼茉的嘴裡說出來,卻有一種介於放肆到異想天開卻又仿佛真實異常之間的詭吊。

  “喀。”

  空氣里傳來一聲奇怪的響聲,像是骨頭扭曲時候發出聲音。

  清脆到毛骨悚然。

  有極為陰冷的氣息傳來,仿佛在她身後陡然打開了幽深的莫測黑暗的空間,九幽煉獄一般陰冷血腥到讓人毛骨悚然,不敢回頭看,只怕這一轉頭便入了詭界,被妖魔拖走撕碎。

  “……”

  身後沒有人說話。

  西涼茉微微眯起眸子,把玩著手裡的玉璽:“怎麼,師傅,我的實話可好聽?”

  她感覺身後的氣息又陰冷了數分,甚至幾乎能感覺到一種隱忍而扭曲的殺氣的存在。

  她輕笑,閉上眼,懶洋洋地伸出手支著側臉,仿佛睡著了一般,一句話都不說,旁若無人。

  夕陽緩緩地沉下去,腥紅的光芒將兩人的人影拖得異常的長,亦將一切都仿佛染上了一種看似熾熱,實則冰冷的氣息。

  最後一絲腥紅的夕陽落下,幽冷的月落下蒼白的光。

  伴隨著那消散的熱氣,有喑啞而幽暗的渺渺之音,如來自遙遠幽冥之間的風:“我,不能忍受重蹈覆轍,不管是藍翎時代的,還是你我三年前的,不能。”

  清冷的,沙啞的。

  甚至帶著一絲深不可見的疲憊與滄桑。

  西涼茉閉著眼,原本仿佛睡著地模樣,但是小指微微一動,擱在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腕上,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聲音頓了頓,繼續飄蕩著……

  “西狄積患已深,明孝賤人狼子野心,百里赫雲亦布下正反兩手,他要讓留著為師與明孝一斗,亦要防著為師一朝醒來反手**,不管是明孝還是百里赫雲都是蓄謀已久,從三十多年前那場讓金玉公主遠嫁天朝的大婚,藍大元帥之死,宣文帝自毀長城,藍翎之死,所有的一切都有西狄人的影子,連所謂一代賢相——陸紫銘,一早與西狄有所勾結,接受西狄人的金援……哼。”

  冰冷的聲音譏誚又嘲謔。

  “他們從未放棄過對天朝的野心,身為先朝貴族,後又淪落為寇,光復北國,一直都是西狄皇族的立國之命,歷朝歷代,無一不曾為此籌謀,便是為師那外祖,捨得幼小女外嫁,亦不外於此。”

  “那金玉公主……”西涼茉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眸子,那眸子裡哪裡有一絲睡意,她聽得其中秘密,心中不免一涼。

  她原知陸相爺心機深沉,心胸狹窄,但也是因為靖國公和宣文帝都不是坦蕩磊落者,而自己那母親——藍翎更是任性,所以才有那一場牽連無數人,跨越漫長時光的悲劇。

  但是,沒有想到這其間居然還有西狄人的影子,那人還是百里青曾經以為最無辜和最尊敬的外祖。

  “為師那母親……哼,自幼就有個九尾玲瓏心的外號,雖然天資聰穎,手段也算了得,當年藍家大軍逼迫西狄國境,她臨危受命,遠嫁天朝,利用美貌分化天朝君臣,卻不曾想到她雖然確實離間了天朝先帝與皇后之情,甚至讓先帝動了廢長而立幼的念頭,但是……”

  他冰冷的聲音頓了頓,越發地譏誚起來。

  “但是她被保護得太好,而所有人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假戲真做,真的愛上了天朝先帝,夫唱婦隨,亦深得先帝深深垂愛。”

  西涼茉雖然早已經料到百里青在西狄足足兩年,照他的本事,便是沒了記憶,但是本能還在,想要得到的消息必定是能得到的,而且必定有不同尋常之事,方才能拖住他回歸的腳步。

  只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聽到這樣一段幾乎全然出人意料的之秘辛。

  “而金玉公主自負聰穎,玩弄後宮於鼓掌之間,獨占君王之寵,便自以從此便不負家國,不負卿,不想她背後早已暗cháo涌動,只是她初涉情海,沉浸在柔情蜜意之間,竟然不知自己故國最信任的姐妹早就因嫉生恨已經將她出賣,更不知自以為已寵慣六宮,直逼後位,六宮攝理大權在握,君心所傾,其實早已經做了砧板上的魚肉,暗箭難防,最終落得永失所愛,己身千刀萬剮,骨肉飄零之局……呵。”

  那一聲短促的‘呵’,尖利而譏諷。

  風月淒迷之下,卻陡然一股子凌厲而譏誚的氣息,如鈍刀子刮過白森森的骨骼的刺耳與陰森到悽然。

  卻又仿佛鳴箏古琴,銳利琴弦驟斷於指尖,便見腥紅血色。

  這血色,從那魔的心中最深,最軟處流淌而出,灼熱又刺痛。

  原來人間諸般苦,從來善孽早註定。

  奈何一身悲苦去,化作修羅亦難解。

  何人無辜?

  何人不負?

  何人憂愁?

  何人戮心?

  西涼茉看著地上那一抹幽幽的影子,飄渺離盪,隱約之間,卻見仿佛一片空茫無邊虛無之地。

  時隔多年,她仿佛又似再一次看見了那無邊荒原,渺渺大雪紛飛,永無止境。

  她陡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擱在自己頸項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漸漸鬆開的手,在那修長冰涼的指尖即將離開自己肩頭的那一刻,被她狠狠捏在了手裡。

  也不管手的主人是否覺得疼痛,她粗魯地一把扯過他的手腕,低頭張嘴,就是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那手一僵。直到一點子腥紅的血色慢慢順著她唇角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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