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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大長公主在那柵欄前坐下,看著他的背影,遲疑了許久,方才澀澀地開口:“子言,你可好些了?”

  子言這是司承乾的字,亦是她為年幼的他所取的——君子不言,天命自歸。

  是她和他關係最親密的見證。

  只是司承乾仿佛並沒有聽到她任何話語,只是繼續靜靜地坐著,望著烏黑高牆上那一方小小的窗口,有白冷的陽光落下來,將他的身影印照得更加蕭索。

  “子言,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不曾來看你?”

  太平大長公主見司承乾動了不曾動,連頭也不回,便心中愈發的焦急:“子言,前些日子是任何人都不能來探視你,如今九千歲這兩日出宮去了,是九皇子,不,如今的寧王在宮裡主持大局,我求了他的手諭才能看你的,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眼裡湧上淺淺的淚,雙手抓住牢門的柵欄,輕聲道:“子言,子言,你看看我,看看小姑姑好不好,你忘了從前咱們一起逃難流浪的路上小姑姑說了什麼?”

  司承乾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仿佛泥塑木雕的身子,只是靜默坐在地上,仿佛早已死去一般,半明半暗的空氣里,飛舞的灰塵都不曾改變半分軌跡。

  太平大長公主咬著唇,看著他的背影,眼中一片水霧,心疼又落寞。

  他還是不願意再理會她麼?

  她一咬牙,忽然冷聲道:“承乾,你可以不理會我,難道你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打算理會了麼?”

  東宮雖然無嫡子,卻有兩個宮人生下年幼庶出子,因著母親只是身份微賤的宮人,不過是在太子妃不適的時候伺候司承乾的尋常女子,所以平日裡司承乾對兩個庶子說不上多疼愛,但還算是頗為關照的。

  如今之時,這兩個孩子也許就是司承乾僅剩的血脈,骨肉連心,她不信他還能如此冷酷。

  果然,司承乾削瘦的肩頭微微一顫,隨後有喑啞的嗓音響起:“舒兒、律兒……他們怎麼樣了?”

  他長久不說話,聲音乾澀如砂紙,帶著一絲顫抖,到底泄露了他心中的擔憂。

  聽到他的聲音,太平大長公主明媚冰冷的眸子裡瞬間落下淚水,她卻涼薄地笑了起來:“你到底還是願意與我說話了,只是你會顧忌著與舒兒和律兒的骨肉之情,卻可曾念過我呢,別忘了,我和你的身體裡不也流著同源的血麼?”

  司承乾沒有搭理她的話,只是冷冷地再次問道:“舒兒和律兒如今到底怎麼樣了!”

  太平大長公主只覺得心頭仿佛如針刺般難受,那種痛要不了命,卻綿延不止,永不可停。

  她為他耗盡心血,在外奔走,他卻只記得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你回頭,讓我看看你,我就告訴你。”太平大長公主抹掉眼淚,硬聲硬氣地道。

  司承乾仿佛在忍耐著什麼,剝削的肩頭微微的顫抖,片刻之後,他方才慢慢地起身,轉過臉來,冷冰冰地看向她。

  太平大長公主看著面前之人,他削瘦了許多,原本稜角分明的面容愈發的顯得那些線條凌厲深邃,一雙原本冷峻的眸子染上風霜的滄桑,冰冷如古井一般。

  太平大長公主痛心的目光刺痛了司承乾的心頭,他慢慢地握緊了拳頭,冷冰冰地道“你可看夠了,回答我的問題。”

  他不需要憐憫,不需要任何人看笑話一樣安慰。

  太平大長公主輕聲道:“我看不夠,永遠都不夠。”

  她頓了頓,方才回歸了正題道:“舒兒和律兒很好,九千歲並沒有動他們,只是已經借著順帝的名義將他們貶為了庶人。”

  司承乾眼中閃過譏諷:“意料之中。”

  太平大長公主遲疑了片刻,還是道:“只是,舒兒和律兒並非是因為他們是太子庶子的身份遭到貶斥的。”

  司承乾一怔,隨後有一種不妙的預感,他眯起眼:“那是為了什麼?”

  太平大長公主咬了咬唇,苦笑:“是因為他們的母親,那兩個原本伺候太子妃的宮人與侍衛有染,趁亂之時,試圖和jian夫帶著兩個孩子逃離,後來被抓了回來,此事前些日子鬧得朝野上下沸沸揚揚,因為舒兒和律兒在大理寺與那兩個侍衛滴血認親之後,被確定為無皇室血緣,所以才被貶斥為庶人。”

  司承乾瞬間臉色發青,身子一個踉蹌竟差點跪倒在地,驚得太平大長公主就想要撲過去攬住他,但是卻被攔在了柵欄之外,她不由後悔方才顧忌著九千歲沒有令典獄長打開牢門,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如此難過。

  司承乾扶著牆壁,大口地喘息著,仿佛不能呼吸一般,急得太平大長公主直掉淚:“子言,子言,你別這個樣子,你可還好,我去叫太醫過來!”

  說著她就起身,提著裙擺想要離開,但是卻被司承乾用干啞的聲音喚住了:“等一下,別去!”

  太平大長公主一愣,轉身看向司承乾,卻見他慢慢扶著牆壁已經坐下來了,只是閉著眼調理呼吸,咬牙切齒地道:“百里青,你果然卑鄙,竟然能想出這樣無恥的方法羞辱於我……!”

  這等於是昭告了天下他堂堂太子被戴了綠帽子,這醜聞簡直丟盡了皇室顏面,而且也絕了那些人試圖用他兒子們的名義打起反旗的念頭,再加上除了那兩個庶子,太平讓他的孩子沒有一個能活下來,更是讓外間猜測他無法讓女子受孕,一個不能生下繼承人的太子,是不會得到朝臣們的支持的,絕了他翻身的念頭。

  百里青,他劍走偏鋒,不殺舒兒和律兒,就是為了這個最終最狠毒的目的!

  司承乾撫額,陰鬱而尖利地悽然大笑起來:“你如今可滿意了,害死了我那些孩子,如今看著我淪落到這般身敗名裂的地步!”

  他自認身為太子,一直都自持身份,不曾做出不符身份的事,遍拜名師,虛心跟著德高望重的朝臣學習政事處置,克己盡責,只為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只為他日登基,一掃父皇所在時候的閹黨橫行,貪污腐朽之烏煙瘴氣,揚天朝之威。

  如今卻莫名因著自己姑姑一點私心,淪落到這樣不堪的境地,背負這樣的污名,幾乎絕了翻身的機會!

  “子言,子言,不是的,我沒有,姑姑不是故意的!”太平大長公主淚如雨下,捂住唇,泣不成聲。

  她只是想要他多看自己一眼,不要視她如無物而已……她只是嫉妒那些能夠光明正大陪在他身邊的女人,為他生下繼承人。

  “滾……滾……你給我滾出去,你害得我還不夠麼,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也是拜你所賜!”司承乾靠著牆壁坐著,冷冷地看著天花板,削瘦的面容之上仿佛了無生氣。

  “我永遠不想再看見你!”

  太平大長公主咬著唇,顫抖著死死地抓住柵欄道:“子言,你等著我,我不會再讓你受侮辱的,我一定會救你離開這裡,九千歲已經答應過我,他不會再為難你!”

  司承乾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尖銳而滿是嘲諷:“是啊,放我出去,怎麼,你還能助我復國麼,我看反正你男寵那麼多,也不在乎多我一個,你便讓那賊人將我給了你就是了,哈哈哈……”

  反正百里青那個賊人從來只將他看作玩物。

  看著司承乾笑的歇斯底里,彎下身子幾乎伏在鋪著稻糙的地上,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覆蓋在他單薄的身子上,太平大長公主心痛如刀絞,手指扣入木柵欄亦不知,肉嫩的指尖被劃破,鮮血染上了木製的柵欄。

  她只咬牙死死地盯著他顫抖悲憤的背影,一字一頓地道:“我不管你怎麼看我,我會將你帶出這裡,我欠你的,我會還!”

  隨後,她起身,提著裙子向天牢外大不離去,她不敢回頭,只怕一回頭,自己便捨不得離開他。

  “好好地照顧太子爺,若是下次本公主再聽到你們這麼對太子爺不敬,便小心你們的狗頭!”太平大長公主經過典獄長的時候忽然冷冰冰地道。

  那典獄長立刻點頭哈腰:“是,是,卑職一定好好伺候太子爺。”

  看著太平公主挺著背脊拂袖離開,典獄長大鬆一口氣,暗自嘀咕,這位祖宗終於走了。

  他扭頭看了眼遠處那個伏在稻糙上,仿佛一點聲息都沒有了的太子爺,或者說前太子,搖搖頭,沒好氣地吩咐底下的獄卒:“以後天字一號牢里的那位爺,你們給的東西都要咱們犯人裡頭最好的,嘴巴也比閉緊一點,別他娘的給老子再惹事!”

  獄卒們趕緊點頭如搗蒜/

  隨後,他轉身也向自己辦事的地方罵罵咧咧地走去。

  太平大長公主僵硬著身子走出了天牢,天牢外身邊伺候的大宮女明月擔憂地立刻上前去扶著太平大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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