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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麼沖趙承傑發脾氣?”

  “我發脾氣了麼?”

  “沒有麼?你一向不這樣急躁的。”章遠咬一大口,燙地直跳腳。

  “我本來就這樣的。”

  “越說你越犟了。”

  “就這麼犟。”

  沉默,兩個人低頭吃著烤紅薯。章遠不駝背,但是和女生說話的時候總會微微彎腰,而不是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對誰都是這樣體貼禮貌的,何洛想,只是一種習慣,並不是對我格外優渥。

  紅薯依舊很燙,章遠噝噝倒抽冷氣,嗚嗚嚕嚕說了句含糊不清的話。

  “你說什麼?”

  “野蠻丫頭。”他埋頭繼續吃。

  “再說一遍!”

  “野、蠻、丫、頭!”章遠一字一頓。

  何洛轉著烤紅薯,低下頭,忍不住微笑。“呆瓜小賊。”她說。

  “野蠻丫頭。”

  “呆瓜小賊。”

  彼時,《仙劍》囊括各大電腦雜誌遊戲榜的冠軍,何洛和章遠都打過三四次通關,熟知遊戲地圖中每個角落。“呆瓜小賊”、“野蠻丫頭”,是李逍遙與林月如初初相見,惡言相向時彼此的稱呼。“我最喜歡的不是靈兒,是月如。”某日說起遊戲中的女主人公,章遠道,“有血有肉,更真實可親。”

  想到這裡,何洛笑意更濃。

  章遠說:“這麼快你就陰轉晴,食物的力量是無窮的。”

  “明天開始,給我占座吧。”他說。

  “什麼座兒?”圖書館自習?有那麼用功麼。

  “2路車啊,你不是從終點站上車麼,我在第三站。”

  “你不騎車了?小妹妹的話還真有用。”自己都覺得酸,何洛不小心咬到舌頭上。

  “路這麼滑。你想我每天骨碌到學校麼?”章遠說,“萬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負責麼?”

  “肉聯廠負責。”專門生產俄式紅腸的。

  章遠揚揚拳頭,“不會虧待你的。晚上我幫你往車上擠。”

  “嗯?”

  “放學後呀,以後我們每天都一起走了啊。”還沒有徵求何洛的意見,章遠已經自作主張。

  真希望這個冰雪覆蓋的冬天長些,再長些。

  高一冰課的時候鄭輕音跌倒了,後腦勺重重地摔在冰場上,做CT檢查,發現有一小片淤血。醫生說不會有後遺症,可以正常上學,但短期內不能從事劇烈體育運動。

  “我本來想學你那樣急停的。”她很委屈地對章遠說。

  “不要搞盲目崇拜。”章遠笑著,“這是幾?”他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又說,“來,去託兒所學套腦體操,開發嬰幼兒智力的。”

  鄭輕音擺出踢他的架勢,咯咯地笑,“你再氣我我就瘋了!快快請我吃蛋糕賠罪。”

  “啊,會蛀牙的。頭殼壞掉了,牙可不能壞。”

  “擦個黑板都這麼慢,不回家了呀。”田馨問,“看什麼呢?”

  何洛擦著黑板,目光不時飄到教室門外,她一努嘴,“自己看吧。”

  “我看她不是瘋了,是摔傻了。”田馨說,“要不要我拿個棒子衝過去?”低頭瞥見地上的拖布,“要不,把這個扔過去?”見何洛還不說話,她怯怯地問,“喂,你不是受打擊了吧。”

  “沒什麼可打擊的,一個大孩子在逗一個小孩子。”何洛說。剛剛章遠出門時塞給她一張紙條,囑咐說:“馬上回來,等我一起走啊。”展開來,兩隻背著書的小豬在拼命擠公汽,下面寫著,“猜猜看結果如何,它們會變成:A。豬排;B。豬肉鬆;C。火腿腸。”寥寥幾筆,看得出是上課時匆匆塗就。

  何洛笑著,發現冬天的夕陽原來也是那樣暖。

  冬日的車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白霜。何洛握拳,拳的外廓在窗上按一個印,加上四點。“看,小腳丫!”她對章遠說。

  “你的爪子不怕冷麼?”章遠用指尖在窗上畫了一個加菲貓的頭像,“像你吧。” 他就在她側旁,兩個人接踵摩肩,這樣進的距離,反而不知說什麼好,兩個人東一句西一句,說話的內容不重要,聽到他的聲音,何洛已經很快樂。

  “那個小姑娘沒摔壞吧?”她問。

  “沒有,她還擔心自己失憶來著。”章遠說。

  “如果哪天她失憶了,你捧著籃球在她面前晃悠兩圈臭顯,她就能想起來了。”

  “啊,她自己也這麼說的。”章遠拍手,“你還真是個算命的半仙。”

  “真是個直率的小孩子,想到什麼,都有勇氣說出來。”

  “那你想到什麼,沒有膽量說出來?”章遠忽然問。

  “我……”我想到你啊,想和你在一起。何洛翕動嘴唇,微微一笑,“那你呢?你想到的都敢說出來麼?”

  “不是。”

  “那你在想什麼呢?”何洛繼續問。

  章遠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說,“和你想的一樣。”

  “啊……”何洛的臉一下熱了,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紛至沓來,映在面頰上,“要是,我說我們想的不一樣呢?”她喃喃道。

  “那一定是你想錯了。”乾脆的回答。

  “我,總怕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何洛輕聲道。

  “我就說你想錯了。”章遠笑。公共汽車一站站行過去,乘客上上下下,嘈雜著,推擠著。

  把她的手推進他的手心裡。

  兩個人都帶了手套,十指交握,依然可以交換綿綿的熱度。何洛眩暈著,雙腿都開始輕輕顫抖,顧不得心跳,顧不得呼吸,所有的神思都凝結在和他交錯的掌心裡。

  章遠單手支住車壁,為何洛構架起一個相對穩固的小空間。所有的喧囂也被隔絕了,呼吸之間,何洛只聽到鬢髮摩擦著他深藍色羽絨服。冰涼順滑的料子上,細小的絨發沙地一聲掠過。仰頭,章遠正略有窘色地看著窗外,嘴角卻彎成漂亮的弧度。無法言述的令她迷醉。

  倏、倏……路燈一盞盞撲過來,又一盞盞後退,他的側臉在閃爍的昏黃光影中明明滅滅。每一次明滅,都將稜角分明的曲線印在何洛心底。蠟染一樣,斑駁的、簡樸的,深入到布紋深處的色彩,是滲透在一根根經緯之間,無法磨滅的色彩。

  公車掠過夢一樣的北國冬夜。零下二十度的空氣幾乎凝滯,車燈刺破暗路,光柱中是隱約的白煙。仿佛可以這樣顛簸著,一生一世開下去的。也並不需要張口說些什麼。

  此刻是幸福的。

  章遠也按下一雙小小的腳印。一大一小的兩雙小小腳印迤邐在車窗的白色霜花上。

  你可見過凝結在玻璃上厚厚的霜花?渾然天成的精緻,一切現代科技都無法模擬的精巧細膩,一大朵一大朵綻放在冬夜裡,首尾相連蔓延著。於是玻璃窗上蜿蜒出一條開滿凌霄花的小路,通向未知的童話國度。他們小小的腳印鐫刻在未知旅程的起點,靠的那樣緊密,向著同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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