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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地氣浮生,春來糙嫩如蘇的季節。

  李薇在這個時空度過了整整二十二個年頭了。她立在自家的莊子邊沿,遙望遠方,綠油油的麥田之間,田間小路纖陌交錯,沿著莊子的邊緣,有一條繞莊小路,小路外側,她使人插下密密實實的木槿枝條,經過幾年的瘋長,現下如一道綠色的屏障將她的莊子與相鄰的田產隔開,形成這個相對來說半私密的空間。

  賀永年此時正將被李薇包成小棉球的兒子環在身前,沿著那條小道兒策馬狂奔,那小鬼頭不時從厚厚的披風裡面伸出小手,向她示意,雖然離得太遠,聽不到他的歡呼聲,李薇仍能感受到他的快樂。

  前世,她可從來沒有想過,二十二歲的她會有一個六歲的兒子,還有一雙一歲半的女兒。

  這一切都顯得不可思議,但是在這千年不變的麥田裡,在萬年不變的春意里,除了服飾的異樣,她感覺不到與前世有何異。

  這大概是她穿到這個時空幾乎沒有多少不適的原因之一吧。前世兒時最熟悉的便是腳下這塊田地,這二十多年來,也自始至終沒有完全離開過這塊土地。

  春風仍然帶著微微的寒意,獵獵吹拂過衣衫髮絲,拂過臉頰,有些冷,卻讓頭腦無比清醒舒慡。此時田間幹活的長工們很少,李薇緩緩走了兩步,立在馬車後面,很沒形象的伸展了一下腰身兒,自去年秋收之後,她有近半年之久沒到過郊外,沒有看過這或空曠或豐收的田野了。是想念還是什麼,說不清楚,總之每當面對這樣的大片土地時,她心中便有沒來由的激動。

  也許這便是前世十幾年農村的生活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骨血里流淌著對土地的熱愛。

  賀永年帶著大兒子跑了兩圈兒,順著田間小路向她奔來,遠遠的,那小鬼頭從披風裡探出頭來,向她大力揮手,大聲叫道:“娘,娘,我騎馬啦……”

  李薇微笑著向前迎了兩步,迎接這父子二人。

  待他們策馬到跟前兒時,下意識往麥田裡退了兩步,惹得那小鬼頭坐在高頭大馬上拍著小手掌哈哈大笑,嘲笑她的膽小。

  賀永年將韁繩勒緊,一個縱身跳下馬來,身形甚是矯健。然後一把將笑嘎嘎的小鬼頭拎下馬背,嘴角含笑拍拍她的腦袋,“去,找麥穗姨姨玩!”

  一直立在馬車旁的麥穗趕快上前,笑道:“小少爺,來,奴婢剛將老夫人包的素包子熱了熱,吃兩個墊墊肚子吧?”

  賀辰,是賀家小包子的大名兒,李薇一直想要給家裡湊個福祿壽喜吉祥如意,無奈,剩下祿與壽家,賀永年不喜,倒是武太太喜歡那個壽字,拿了去。所以賀家小包子一直這麼叫著,直到三年前春蘭又有了喜,生下又是個兒子,李薇這才算是這個祿字推銷了出去。卻沒想到自己隨後竟然生了個雙胞胎女兒,老大叫如意,老二現在叫小糰子……

  這次賀永年堅決不同意她給寶貝女兒隨便取這麼一個名字,自己翻書求典,單名字取了幾大張紙,一直沒有滿意的,李薇也不管他,就那么小糰子小糰子的叫上了,直叫到二女兒半歲的時候,賀永年才取好了名字,但是半歲的孩子,已有了些微的聲音辨別能力,大家喊小糰子,她會梗起脖子四處去找聲音,喊她的新名字,她一概不理睬,李薇暴笑,賀永年卻是鬱悶至極。

  賀辰今日穿著春桃過年時送給他的月白色繡花小長袍,小小的髮髻上面兒戴著淡藍色的頭巾子,腳穿黑色羊皮小靴子,小大人一般背著小手兒向麥穗走來。一邊走還一邊看著兩側的麥田,一本正經的點評道:“今年又是個豐收年!”

  麥穗笑著接話道:“是,小少爺說的對。年前落了一場好大的雪,都說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

  一面說,一面引他進入莊子旁邊的小院子中。這個小院子是自他們接手之後才蓋起來的,院子倒不大,僅兩進的小院子,占地一畝半左右。麥穗一家住在前院,打理莊子,並照看宅子,李薇一家每次來都會在這裡用飯,有時還會在這裡住上一夜,賀辰極喜歡這個極簡的小院子,對他來說,爹娘每次發話來莊子裡住,便是他的節日。

  在這裡他結識了幾個長工家的孩子,在他們的帶領下,但凡農家孩子玩的,沒有他不會的。虎子與趙瑜已成了大小伙子,正在埋頭苦讀,準備考取功名。舅甥兩個暗中較勁兒,隱隱有比一比誰更早考得功名,誰考得名次好。

  現下能與賀辰玩在一起的,是春杏家的小武壽,春蘭家的老二,還有春柳家的老二……那幾個小丫頭片子中,小吉祥嚴然成了新的孩子王,四喜和五福轉眼竟都成了大姑娘。

  前幾天春桃還說,竟有媒婆家去,隱隱透出提親的話頭來,讓李薇大感時光易逝,孩子催人老……

  賀辰聽話的跟著麥穗進去,賀永年身李薇招手,“來,我帶你跑兩圈!”

  李薇笑呵呵的上前,借力爬上馬背,賀永年仍然一腳跳在腳蹬之上,單手用力,利索的翻身而上,身形有說不出的俊逸,李薇讚賞的看了看他,待他坐正身子,便大聲催促道,“快跑!”

  賀永年伸手將方才包著賀辰的棉披風取來,將她嚴嚴包起,李薇抗議,“天又不冷,快午時了,日頭有熱度呢。”

  賀永年手勢頓也不頓,將棉披風在頸後打了結,這才策動馬兒。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李薇的心情隨著這馬兒跑動愈加飛揚起來,仰起頭仰望高遠的蔚藍的天空,不自覺咧開嘴笑了起來。

  賀永年勾頭看見她這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也笑了,卻沒說話。抖動韁繩,將馬兒納馳得更快。

  李薇微閉上雙眼,任那略帶些金黃的陽光灑在臉上,思緒隨著馬兒的顛簸,回到多年以前,那些久遠得她幾乎記不清細節的很久很久以前。

  ……很小很小的時候,姐妹幾人在李家老院的大梨樹下玩鬧,單純的笑。那白得似雪的梨花瓣飄飄揚揚的打轉兒落下,落在姐妹幾人的頭上臉上,在地上灑了一層雪似的白……

  ……與他初見時,絢色晚霞從西側的棠梨花葉間透過來,打在他身上,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身得體青衫,立在花團錦簇,卻處處透著清寂的小院中,嘴角抿起,向她們羞澀的笑……

  村子裡的炊煙;他六歲時單薄的脊背;大杏樹下的長木榻子;那一大片濃密的竹林;長年流淌的溪水;一朵朵盛開在溪岸邊的野花……雞鴨牛羊的叫聲,空氣中特有的農家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心頭溫暖。

  那些孩童時期一起生活了七年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李薇的眼角濕潤起來,再一次感嘆自己的幸福,能遇這樣的家人,這樣的愛人。人的一生之中,哪怕只得這其中一個打動人心的溫暖瞬間,也值得一輩子去守護,去回報,她竟然得了那麼多

  幸福的淚滴從眼角沁出,被風吃得在臉頰上暈染開來,cháo濕了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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