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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氏背著梨花進了院中,笑著,“還是佟家妹子會收拾,這院子看著真讓人心裡頭舒坦。”

  佟家媳婦兒一手牽過躲在何氏後面怯生生的春杏,一面笑著,“見天閒著沒事兒,在家裡可不就幹這個?”

  又看向趴在何氏背上李薇笑著,“這就是小梨花吧?長得真好,你瞧這雙眼睛兒真有神兒。”

  正說著門帘一閃,一個頭帶著青巾,年約五六歲的男娃兒出現在堂屋門口,他身著合體的淡青色細棉直裰,領子口是水色圍子。絢色晚霞從西側的棠梨花葉間透過來,打在他身上,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看起來與這院子一樣的清寂。

  何氏笑著問,“年哥兒,一個人在家悶不悶?”

  他略帶羞澀的咧了咧嘴角,跑過來,伸手接過何氏手中的籃子,禮貌的叫了聲,“李大娘好!”才又輕笑著搖搖頭,“不悶,每天練字呢。”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沒有孩童特有的清脆,很溫潤的感覺。

  李薇由他,想起前世小時候見過從城裡回家的小孩子。乾淨,清潤,禮貌,懂事兒。與鄉下混身透著股子野勁兒的孩子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怪不是李王氏一直說這母子二人是大戶人家,光看佟氏的衣棠就不一般。李家村的人,男人們大多是短衣褐衫,女人們也大多是利落的長袖短衫,外面配著短袖短衫,下身大多是寬大的褲子配合歡裙兒,再系一條腰裙兒,這樣下地幹活都方便,老太太們更是寬大上衣,寬大褲兒,用帶子纏了腿……總之,怎麼方便幹活兒怎麼穿。

  只有走親戚的時候,才會換上襖裙兒和大衫。

  男娃兒們就更不講究了。老話兒都說嬌孩子賤養活,十歲下的男娃兒被家裡的大人把頭髮剃得奇型怪狀,有的是只留頭上一撮兒,編成小辮子,要麼是留三撮兒,額前一撮兒,腦後兩撮兒,看起來格外搞笑。

  大山和家裡的春峰春林兩個都是留的後一種。這個小男娃兒卻跟小大人似的梳著整齊的小髮髻,還戴著頭巾子……

  佟媳婦兒打了簾兒請何氏進屋,又說,“讓他去玩兒,他也不願去。整日窩在家裡練字兒。”

  何氏笑著看了小男娃兒一眼,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讚賞艷羨,“鄉里的孩子皮實,整日爬高就低的,今天上樹掏鳥兒,明兒下河撈魚兒,年哥兒還是讀書練字好。”

  李薇瞧見在何氏說到掏鳥兒撈魚兒時,他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然後半垂下眼瞼,打了聲招呼,拎著籃子去了廚房。

  佟家堂屋正當門掛著一副松鶴延年中堂,一張半舊的紅漆條幾,再往前是一張高腿八仙桌兒,兩邊擺著兩隻榆木圈椅,她讓著何氏坐了,倒了茶。

  年哥兒從廚房挑簾進來,一聲不吭的進了裡間兒,不多會兒了出來,手裡拿著透著糖油的黃紙包,嘴角輕抿著,遞給春杏。

  佟媳婦兒在一旁笑著,“春杏快接了吧,這是昨兒嬸子剛買的蜜角子。”

  何氏雖疼幾個孩子,但是要求也嚴,不準兒孩子學那下三兒饞嘴樣兒。以往家裡若是來了客,她總是把幾個孩子趕出玩兒,省得孩子見了眼饞,讓人看笑話兒。到別人家去,她還沒進門兒就再三囑咐著。春杏雖小,這話兒卻也記得,把小手背在身後,眼睛直瞄何氏,不肯接。

  何氏直直夸年哥兒,“這么小的男娃兒正護食兒的時候,他就知道讓人。這孩子將來大了,能成大氣候呢。”

  又輕拍著春杏的頭兒,“想吃就拿著吧。”

  春杏才慢慢的把背著的小手伸出來,接過那包蜜角子。脆生生的道了謝。年哥兒黑潤的眼中閃過水波似的亮光,長長睫毛微翕了兩下,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羞澀的笑意。

  何氏今日來是為了提前表達個謝意。鄉下的規矩,一次來往,日後算是就來往上了,可現下兩家的情況,她也不好主動說什麼高攀互走親戚的話兒,只說日後有什麼自己辦不了的,讓年哥兒去說一聲兒,家裡雖窮,孩子爹卻有力氣。

  佟氏笑著道了謝,說那感情好兒,有了嫂子這話兒,日後有什麼事兒,她可就不客氣了。何氏笑應著理由如此。兩人說了會兒閒話兒,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何氏便要家去。

  佟媳婦兒一連的留飯,“李家嫂子,承了你和李大哥這麼大的人情,連頓飯都沒吃過,今兒就在這裡吃吧。”

  何氏擺手笑著,嗔她,“你要是為了還人情啊,這飯我還真不能吃。”

  佟媳婦兒上前抱過李薇,笑著,“那就當嫂子陪妹子用一頓晚飯,這總使得了吧?”

  何氏心裡頭也覺得這母子二人過得冷清,想著家裡頭有孩子爹在,總不會出什麼事兒。就應下了。

  兩人抬了張木塌子放到院中,佟氏又拿了床花棉被,把李薇圍在木塌子上,叫正蹲在外面海棠樹下一邊吃蜜角子,一邊拿著小竹棍兒挖土找斑鳩的春杏,過來看著她。

  年哥兒不吭聲去院子角抱了一小捆柴,李薇看那柴是整整齊齊的樹杆,知道他們是買的。農家裡大半年兒都燒各種桔杆兒,只有家裡柴不夠的時候,家裡的男人們才會上山去砍些柴來燒。

  何氏系了圍裙兒,接過年哥兒手中的柴,笑著又誇讚兩句,“今兒有我和你娘呢,你也去和妹妹玩兒吧。”

  年哥兒彎腰撲了撲衣裳上的糙屑,站在廚房門口兒往院子裡看。春杏兒小嘴被塞得鼓鼓囔囔的,也盯著著他看。

  李薇自從變成小孩子,便對小孩的行為動作很感興趣,沒事兒就在心裡揣測,究竟是孩子的何種思維導致了他們表象的行動。

  可惜這樣深奧的命題,對她這個農業專業,沒有接觸過丁點兒心理學的門外漢,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雖然毫地頭緒,卻也樂此不彼。

  兩人對看了一會兒,年哥兒走過去,立在木塌旁兒,又盯著李薇看。

  李薇朝著他發出咯咯咯的友好笑聲。

  年哥兒的嘴角又勾了勾,長睫毛忽扇了兩下,往木塌跟前兒湊近了些,問春杏,“她是叫梨花嗎?”

  春杏點著頭,含混不清的應了一聲,把小手往他面前一伸,裡面是一隻金色大斑鳩。

  相比較常見的黑色小斑鳩而言,孩子們都很稀奇這種,捉住一個就要向同伴們炫耀,李薇暗笑四姐的大方。

  又感嘆,孩子真的很奇怪很單純,沒大多用處的東西,為了捉它,在油菜地里瘋跑著,弄髒了衣裳,誤了吃晚飯,回家少則挨一頓嘮叨,多則要挨一通打。可還是捉得不亦樂乎,每每捉到一個就象是發現了寶藏一樣,心裡頭滿是歡喜。

  年哥兒不妨她手裡頭抓著的竟一個大蟲子,驚嚇的後退一步。

  春杏響亮的笑起來,李薇也跟著咯咯咯的笑起來。年哥兒在她們的笑聲中,白晰的臉兒上慢慢染上天邊晚霞一樣的顏色。

  他眼中閃過一絲惱意,清秀的眉尖蹙起,直直盯著笑得響亮歡實的李薇,似是對自己竟被一個才剛出生的小奶娃兒笑話十分不滿。

  佟氏從廚房中探出頭,掃了眼院中,回身跟何氏感嘆,“兩個小丫頭一笑,我這院兒里顯得熱鬧多了。”

  何氏把洗好的榆錢撈出來,在竹籃子裡控水,笑著說,“家裡孩子多,就嫌鬧騰。少了,又嫌冷清!”又問佟氏黃面在哪裡,佟氏從麵缸中取了半瓢子細白面遞過去,“家裡頭沒買黃面。”

  何氏接過白面,略踟躕下,開口說道:“佟家妹子,有句話兒我老早就想說,要是說的不對,你可別怪。”

  佟氏怔了下,笑了,“大嫂子還跟我說這話,有什麼話儘管說。大嫂子說的話肯定是為我好呢。”

  何氏想了想,在心中遣詞造句,想儘量不讓自己的話兒顯得太過突兀,“老人們都說前塵往事不回頭。妹子既然是在李家村住下了,過去的事兒就別去想了,得想想將來才是!你一個女人家帶著年哥兒,家裡沒點進項,就是坐山也吃空不是?……”

  雖這樣說著,心裡也打鼓,都說忌諱交淺言深的,她這話雖是為了佟氏好,也怕她心裡頭有別的想法。何況各人有各人的過法,她能樣樣花錢買著,也說明她手裡頭有幾個錢兒。只是怕日子久了,被村子裡那些潑皮無賴盯上……

  佟氏燒著火,輕笑起來,灶口裡竄出的火苗,把她的臉色染得緋紅,“李家嫂子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些天我心裡頭也掛著這個事兒呢,嫂子有什麼好主意?”

  ……

  注1:柳靡靡即柳笛。農村俗稱mimi(音),某寶也不知這兩個字怎麼寫。這裡選了靡靡之音的“靡靡”二字。

  注2:斑鳩。也是農村音譯過來滴。是指仲春時,油菜花上或者柳樹槐樹榆樹下一種或黑色或褐色的小蟲子。有形體大者,呈金黃色。生在農村的孩子們應該都捉過這種蟲子的。

  第九章 幾方娟帕

  何氏說那話時,心裡頭也沒什麼主意。不過是看他們住進來這麼幾個月,樣樣花錢買著,直覺不是過日子的長久之計。

  佟氏一問,倒把她也問住了。思量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家裡沒勞力,種地怕是不行。我正想抱些雞娃兒,你要是願意,找些種蛋,我替你抱好了,你養些。正好你們家沒牲口,剩飯剩菜的,再餵些菜葉子,也差不多了。雖賣不上幾個錢,管你們娘倆兒吃還是夠的。”

  佟氏點頭,說這是個好法子。又問何氏村子裡有沒有人家賣田,田價大約是多少錢一畝,何氏尋思著買了地租給村子裡的人種,倒是上上策。誇讚佟氏這個想法她,又囑咐她,這事兒先莫跟旁人提,等她悄悄問了,再來給她回信兒。

  佟氏感激她的好意,要去小貨棧里現買些肉來添菜,被何氏推脫了。

  外面,春杏先是挖了一會兒斑鳩,獻寶似的給佟永年玩兒,可是他只是找了只粗瓷瓶子來,裝進去,並不多看一眼,也不象其它孩子一樣,歡天喜地的跟著去找。春杏嫌沒趣兒,便不和他玩。自己拿著瓶子,滿院子找了一會兒。又跑到西側籬笆牆那裡摘起低垂的棠梨花兒來。一邊摘,一邊自言自語念叨叨的,偶爾發出一兩聲清脆的笑聲。

  李薇心裡頭笑著,這個小四姐與二姐春蘭骨子裡的沉默不一樣。她的沉默大多是怯,一種知道不受重視不被喜歡,而做出的本能反應。這會兒沒了在李家的約束,天然的性子便不知不覺的流露出來。

  天邊只剩下最後一抹瑰麗的色彩,空氣里充盈著濃濃的飯菜香氣,和著海棠棠梨的花香,炊煙的氣息,讓人心神安寧。遠處誰家婦人拖著長長的尾音,喚著調皮的孩子歸家用晚飯……白天的暄囂漸歸與沉寂,嘩嘩的流水聲格外清晰。李薇穿越到這個時空近四個月,此時此刻,才能說一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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