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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記得的。”
金氏冰涼的玉手拂過顧溫涼的臉龐,突然落下幾滴淚來。
“你長得像你母親,性子卻是大大不同的。”
“你母親當年長得貌美,卻無意婚姻之事,家裡人恐她受了委屈,從小便是千嬌百寵著的。”
顧溫涼美目里泛出異彩,不錯眼地望著金氏,一字一句聽得認真。
“那年她跟你爹爹遠走京都,府里的人既氣惱又心疼,京都那樣吃人的地,她一無親人二無好友,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可向誰哭訴去?”
金氏頓了頓,再開口時已帶了明顯的哭腔。
“你母親生下你不久,曾回來住過幾日,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沉默寡言也不愛笑。”
“我與你母親交好,那日晚間,她對我說了許多話,邊說邊哭,我只道她心裡不好受,卻沒成想她回了京都不久,就,就……”
金氏再也說不下去,掩面哭泣,引得老太太也跟著哽咽起來。
簾外的雨打芭蕉聲不絕,顧溫涼通體生寒,櫻唇上血色全無,蠕動了好幾次,才堪堪吐出一句話來:“母親……她與舅母說了什麼?”
金氏此時抬了頭,一雙嬌柔的眸子裡泛出深沉的恨意來,望著顧溫涼一字一句地道:“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另有家室,你母親生下你不久,他便提出要將那女子帶回將軍府做平妻!”
顧溫涼瞳孔一縮,驀地往後一頓,面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她喃喃自語,不敢相信:“怎麼會呢?怎麼……”
在她記憶里,顧奕懷常年陣仗,嚴於律己,平素里雖不善言辭,卻從未虧待過她半分。
甚至……就連將軍府的書房裡,掛著的都是林宿的畫像,現在金氏卻說……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和別的女子好上了。
這可能嗎?!
她澄澈清透的眸子裡含了水霧,薄薄的一層欲落不落,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晶瑩。
金氏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許是動了氣,開始咳嗽起來。
還是老太太拄著拐杖走到顧溫涼身前,乾枯的手掌揉了揉她柔順的髮絲,心裡哽得十分難受。
“溫涼,你舅母說的,都是真的。”
顧溫涼這才抬眸,臉上划過兩行清淚,才啞著聲音問:“母親的死,與爹爹有關係嗎?”
老太太眸光一厲,手中的拐杖都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母親死後,我們久久無法接受,亦對你大舅母的個人之言不敢輕信,直到——我們收到了你母親托人輾轉寄來的書信。”
顧溫涼心頭一震,直直地望著老太太,眼也不錯一下。
老太太明白她的心緒,自己心底也不好受,卻仍是強忍著痛道:“原你母親為了你爹擋刀而死,我們雖然接受不了卻也不會對你爹爹淡漠至此。”
這也一直是顧溫涼疑惑的地方,林府眾人待她極好,每每提及顧奕懷都要變了臉色。
“直到看了那封信,我們才知你母親這個將軍夫人做得何其艱苦。”
這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顧溫涼癱坐在地上,冰涼的濕意透過衣物傳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渾身發抖。
“我……我想瞧瞧母親的信。”
顧溫涼牙關輕顫,好容易吐出這麼一句話後,眸中就全是灰沉之色,再無一絲活力。
老太太輕嘆了一口氣,從衣袖間抽出一份古舊的信來,信封上的字跡隔了多年,依舊娟秀淡雅。
“你自己瞧吧,我與你大舅母去二房走走。”老太太看不得這樣的畫面,手抖個不停,給顧溫涼留了一個適應的時間。
門帘掀起時有冷風灌進來,而後便是一室的寂靜。
顧溫涼素手輕輕抽出裡頭的信紙,上邊的字跡像是被人長期摩挲而顯得有些淡,寫的內容卻仍是清晰可辨。
顧溫涼一字一字看下去,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卻是越看越心驚,最後那輕飄飄的信紙從她手中飄落至地面,又被她摸索著拾起。
再無任何僥倖的心理,信上白紙黑字寫得明白,顧溫涼緩緩閉上了眼,大顆大顆的眼淚打在信紙上,落成一個個小小的水坑。
竟然是這樣的,當初傳遍京都的慘烈之舉,內里卻藏著那樣齷蹉的心思!
她閉上眼睛,信中的內容卻一遍遍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林宿性子執拗,斷不同意顧奕懷納平妻,原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卻在不經意間知曉那女子已到了京城。
她才終於知道顧奕懷想做什麼。
他先是設下一酒局,再買了殺手在席間行兇,再由那女子替他擋刀,眾目睽睽之下,世人皆會稱讚那女子忠肝義膽,便是做了將軍府的平妻,也無人會說些什麼。
林宿徹底寒了心,她身子已有虧損不能生育,若是府里再進一個平妻,尚在襁褓之中的顧溫涼,日後會被如何磋磨?
她不敢想!
但是她敢做,林宿既知曉了這事,便不會放任它發生。
事出當天,她與顧奕懷並排而坐,離得最近,在瞧見那明晃晃的刀子之時,毫不猶豫地撞了上去,那兇手都被眼前一幕嚇了一跳。
鮮紅的血流到了顧奕懷的衣袍上,他眼底突然帶了一絲驚慌,林宿卻只笑著叫他照顧好顧溫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