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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枕雲記得,並非僅僅因為他偷看了書,而是張氏收了隔壁屠戶家裡的錢,想把他賣了,而他頭一次忤逆不從。

  眼看木棍就要揮下,屋子的大門忽而被人一腳踹開,一柄長槍破空而來,刺破張氏拿木棍的掌心,釘在了土牆上。

  年幼的謝枕雲抬眸,對上謝凌雲冰冷的眼睛,耳邊是張氏尖銳的慘叫。

  他再一次聽見謝凌雲溫聲道:「別怕,兄長接你回家。」

  那時他疑惑,既然要接他回家,為何不將張氏殺了替他報仇,後來在船上才知,因為他的爹娘不願張氏之死在那位二公子心裡留下隔閡。

  闖入船艙的賊人被他面無表情勒死丟入水中,謝枕雲轉頭,只見謝凌雲匆忙推開門,與他面面相覷。

  他將塗有虞美人的瓷瓶偷偷丟到床底,眸中蘊著淚水,「大哥,我害怕,有人要殺我。」

  第162章 醒來

  謝凌雲溫聲安撫他:「不必擔心,有大哥在。」

  可下一瞬,眼前的船艙就變成了陰森冰冷的詔獄。

  告訴他不必擔心的大哥,沒有來接他。

  謝枕雲被那位凶神惡煞的指揮使掐住臉,面色因為發梢而染上紅暈。

  或許這位指揮使自己都不知道,那道落在他後頸的眼神多麼炙熱黏膩,多麼具有攻擊性。

  謝枕雲對這樣的眼神太熟悉了,在秣陵時他曾無數次被人這樣窺視。

  那些男人心思低劣,偏偏喜歡裝作正人君子,他想,這位指揮使也不過是這樣。

  所以他微微示弱,用面頰輕蹭過男人滾燙的掌心,然後就被抱去了廂房被大夫整治。

  驍翎衛指揮使,果然也不過如此。

  可有些事從這裡開始,便失控了。

  蕭風望和那些被他隨意糊弄的男人不一樣,稍有不慎就要被看破真面目。

  偏偏又在每次即將被拆穿時,被他撒嬌糊弄過去。

  謝枕雲飄在空中,掃過一段段回憶,才發覺,他從來沒糊弄成功過,只是那時的他根本不在意蕭風望眼底掩藏的深意。

  夢境畫面一轉,那日宮中瓢潑大雨,蕭風望被罰跪在雨中,抬手拽住他的衣擺。

  又在他垂眼去看的那一刻,大雨變成了寢殿中飄蕩的紗簾,蕭風望跪在他腳邊,懇求他做他的皇后。

  帝後大婚在登基之前,他成為歷朝歷代第一個與天子執手並肩參與登基大典的皇后。

  權勢在手,天下皆在他俯視之下。

  他似乎,已無所求了。

  他已經體會過天底下最誘人的權勢,擁有過無數真心。

  再無遺憾。

  所有畫面如雲煙般散去,徒留他的身影飄在一片純白里。

  謝枕雲合上眼,意識隨著心跳一齊消逝,卻又在徹底陷入黑暗的瞬間,他忽而感受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正順著他的小腿盤旋而上。

  他睜開眼,對上一雙赤紅的豎瞳。

  一條通體鮮紅的蛇纏繞住他,蛇信子幾乎就要碰到他的鼻尖。

  無盡的潮水突然湧來,把他沉寂的靈魂嚇活後,圈著他往岸上拖去。

  「臭蛇!滾開!」

  謝枕雲奮力掙扎,呼吸逐漸急促,驚怒交加之下,不顧一切掙脫開這討人厭的夢。

  靈魂落到實處,榻上的人倏然睜開了眼睛。

  余驚未褪,他便發覺床榻的角落裡,幾條小蛇正親昵地用尾巴蹭他的腳踝,似乎將他當做了哺育蠱蟲的母親。

  「白鷺!白鷺!」謝枕雲驚叫一聲,不管不顧跳下榻,誰知雙腳無力,直接癱軟在地,又在即將摔在地上時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扶住。

  他甚至不曾看清來人是誰,便踢了男人一腳,生氣地吩咐,「你是哪裡的奴才?誰准你把蛇放進我的榻上的?快去解決乾淨!」

  「它們,不會,傷害母親,」撇腳的中原話從頭頂傳來。

  謝枕雲一頓,抬頭看去,「柳明燭?」

  面前的男人臉上畫著奇異的紋路,骨相立挺,是本該死在崖底的柳明燭。

  不知為何,在看到柳明燭的剎那間,心臟就像是不屬於自己了,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謝枕雲從未有過這樣如情竇初開般的心跳,這樣的心跳也不該存在在他身上,可偏偏像是被迫與誰同步跳動著。

  按捺住心頭異樣,他環顧四周粗略掃過,的確是他從未見過的屋子,「這裡是地府嗎?你怎麼還沒有轉世投胎?」

  柳明燭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話,已有人推門急步走了進來。

  謝枕雲轉頭,一愣,「大哥?你怎會——」

  他的話消逝在謝凌雲通紅的眼睛裡。

  「枕雲,」謝凌雲嗓音顫抖,「大哥不是在做夢,對麼?」

  謝枕雲恍惚意識到什麼,他走上前擦去謝凌雲眼下的淚,上下打量一番後,目光停留在男人鬢邊的一抹銀白上,抿唇道:「大哥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就有白髮了。」

  謝凌雲搖搖頭,艱澀開口:「今年是崇明二年的立秋,大哥已經二十八了。

  不算年輕了。」

  「枕雲,你睡了整整一年。」

  謝枕雲轉身,迅速找到了屋子裡唯一一面銅鏡,他站在銅鏡前。

  鏡中人仍舊如一年前那般鮮妍美麗,好似真的只是睡了一覺。

  一個時辰後,謝枕雲坐在南疆王宮的聖子寢殿裡,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

  他最討厭的那些蠱蟲,為了救活哺育它們的母親,寧願犧牲生命反哺養分,才讓他的軀體得以填補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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