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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酒家,雍京郊區再普通不過的小旅店。

  今晚的天空沒有星光,夜色沉沉。顧寫意手扶闌杆立在窗前,霧靄籠罩的眸子裡,是暗cháo涌動的激流,一如此時窗外的景色,陰冷黑暗卻隱隱昭示著黎明將至。

  推門聲,緊接著是沉穩的腳步聲。聽到響動,顧寫意負手慢慢轉過身,對上的,是赫連漠月神采閃動的眼睛。

  "寫意,好久不見。"赫連的嗓音微微沙啞,磁性十足,在萬籟俱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性感。

  顧寫意不露聲色的頷首示意,邀請赫連落座。

  酒店雖簡陋,飯桌上的菜餚看起來卻是極精緻可口,猶自散發著熱氣與香味。赫連的眸子沉了三分,似笑非笑的看著坐在身旁的顧寫意,道:"至親王做人真是十足地道,連邊角細微處都不放過。連上個菜都絲毫不差的卡著我來的時間。"

  顧寫意氣定神閒地一顆一顆捻動著當年小娘親為他求的佛珠手鍊,許久,才緩緩開口:"你已貴為啟國皇帝,這次放下國務不遠千里趕來大雍,真是該好好謝你。"

  "何必如此客氣。"赫連朗笑,面上帶出款款深情。"能一解相思之苦,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顧寫意道:"既然赫連兄如此寬宏大度,那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吧。"

  赫連一怔,瞧著顧寫意幾臻完美的側臉,覺得自己當真有病,明明清楚知道這人缺心少肺的,偏還就願意主動上前討好。何苦來哉!

  顧寫意捻動佛珠的動作加快,語氣卻仍舊四平八穩:"一個月以後,希望你能越境派重兵駐紮,作出要進攻的樣子。"

  赫連收斂起所有風流調笑,眯眼正色道:"寫意,給我個好理由。挑起戰火攻打大雍對目前的啟國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好處。"

  "大雍與新戈不久後有一場惡戰要打。"顧寫意長長的睫毛垂下,"大雍會輸,而且會輸的很慘。"

  語調平淡直板,卻勾的赫連心情激盪,不能自已。硬壓下興奮,略顯匆忙的問道:"你有什麼根據?"

  顧寫意道:"一個月後,你派重兵駐紮在雍啟兩國邊境,引起幾場騷動,大雍勢必調遣部隊與之抗衡。若要與啟國這等大國開戰,只能用久經沙場的部隊,除卻保衛京畿的虎賁軍,西北軍占全國近六到七成的兵力,乃不二之選。近些年雍新兩國交戰勝多敗少,從上到下皆習慣了勝利,從心底開始輕視新戈國的實力。早在兩年前,我已暗中派人不斷遊說朝廷分兵兩路駐紮。藉此機會,我就可以調離大部分精銳和某些將領。"

  猛然刮進一陣急風,屋內驟黑。只眨眼工夫,所有燈火又被點燃,快如鬼魅,且點燈者不止一人,赫連漠月卻一個人影都沒瞧見,看了眼靜坐在椅子上,神色清冷俊美無雙的顧寫意,竟平白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顧寫意接著道:"啟國與新戈相隔萬里,被遣調的部隊行至一半路程,大雍與新戈的戰爭就會爆發。與此同時,啟國起事。大雍必輸無疑。"

  赫連咧嘴笑了,露出一抹森森白牙,好似準備擇人而嗜的獸,不溫不火道:"寫意,你真這麼信任我?不怕我趁機奪了你顧家的錦繡山河。"

  顧寫意抬起眼,眸子裡閃爍著點點班駁陸離的詭異光芒,低沉的抿唇輕笑:"赫連兄覺得我手下人的功夫如何?"

  想到剛才的情景,赫連笑不出來了。

  "還有,我當年能花萬兩黃金贖回一個奴才,就能花的起百萬兩黃金買這世上任何一人的腦袋。"陰冷、狠毒、無情……這些情緒滿滿的盛在顧寫意微挑的鳳眼裡,幾乎使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甘願用盡我的全部財產昭告天下,凡傷赫連家族任何一人獎萬兩黃金,殺一人得百萬兩黃金,兇手若為啟國人酬勞翻番,若為啟國臣子或皇室部署親信三倍犒賞。我要赫連一族,雞、犬、不、寧!"

  赫連漠月胸膛起伏,危險的眯起雙眼。氣氛驀然緊張起來。

  "說笑的,想大雍擁有百萬雄師,土地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其是說滅就能滅的了的?一個楚亞已讓人頭疼至極,再加一個大雍,恐怕會拖垮啟國本身。"顧寫意捻著佛珠,凌厲的氣勢漸漸緩和:"勞請赫連兄幫這麼大的忙,怎能不準備豐厚回禮。啟國所到之處,只要能保證普通民眾生命安全與必須的口糧不被搶,其餘財物任你拿取,我可以保證將抵抗降到最低。還有與楚亞相臨的三郡盛產牛羊,那數以萬計的家畜亦雙手送上。只要互通信息準確迅速,啟國可及時撤軍,屆時以楚亞國為屏障,大雍新遭大敗,絕對無立討伐。"還有一句顧寫意未說,那就是國庫赤字嚴重,根本經不起這連番折騰。頓了一下,顧寫意直視赫連漠月的眼眸,道:"事成之後,不光另有禮物奉上,我還會撤回大雍潛伏在楚亞的所有勢力。那股流竄在楚亞境內,不斷煽動民眾造反的叛逆名單,暗中策劃復辟的大臣名單亦會交給赫連兄。"

  直到此刻,赫連漠月是徹底服了。看這連番手段,顧寫意怎是一個恨字了得!

  俗話說,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且不論獲取巨額財富,完全收復屬國楚亞,單能最以小損失換得臨國大雍的國力衰退,已是再合適不過的買賣!

  顧寫意帶好佛珠,起身走到旅店準備好的臥榻處躺了上去,閉眼淡淡道:"我天亮後還要趕去京泰大營,就不親自送你離開了,還請見諒。"語氣中有深深的疲倦,那種由骨骼由血液由靈魂深處散發出的落寞,讓躺在塌上休息的顧寫意多了份罕見的脆弱。

  赫連漠月真想甩衣袖直接走人,可終究還是選擇坐到顧寫意塌邊,目光複雜的盯著他。是舍還是得?是愛還是憎?赫連漠月也有些迷茫了。

  俯身,低頭,溫熱的唇在臉頰耳後耐心的熨貼,帶來柔軟舒適的感官刺激。

  氣溫上升,曖昧氤氳,赫連漠月不禁情動,伸手去解身下人的衣衫。就在這時,顧寫意睜開雙眼,清澄明亮,冷若寒星,一眨不眨盯著他。

  在這清冷的目光下,貴為一國之主的赫連漠月也大感吃不消,嘆道:"幸虧這天地間只有一個顧寫意!"

  戰爭如期爆發,一切都如顧寫意策劃的那樣。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顧寫意也許根本不能算是英雄豪傑,但他卻改變甚至扭曲了天下格局與無數人的命運。

  寫意風流 正文 第45章

  章節字數:3824 更新時間:07-06-19 09:32

  西北將領們的下場之淒涼自不必累言多說,韓似山若不是有功於大雍,恐怕早叫皇帝千刀萬颳了去。

  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雍慧不光貶損韓似山幾乎所有的舊部,還將怒火延伸至韓家,奪了韓家嫡系人員的全部官職,更下旨永不錄用後世子孫。韓家,百年望族就此徹底被打入深淵,永無翻身的可能。

  面對這樣的處理結果,面對迫在眉睫的緊張形勢,加之連執掌乾坤的君主都無法再冷靜處事,過激的愛國的情緒與恐慌後的怯懦引發了集體亢奮渲染。大雍朝內外似乎進入了某種歇斯底里般的癲狂狀態。

  而被推至風口浪尖的顧寫意與韓似山卻始終保持著沉默,平靜的接受現實。

  昨日繁華今凋零,韓家門庭清清冷冷,連行人都少見。據說往日仇家與街頭醉漢趁機刁難,更有甚者在門前倒黃湯撒潑。

  這世上,不承認失敗後的英雄。

  韓似山一身素袍,立於桌前,在宣紙上肆意揮灑。雖已五十出頭,但在沙場上練就出的魁梧硬朗,讓他極具男子漢氣概。

  一人掀簾而入:"舅舅好雅興。"

  韓似山乍聽見嚇了一跳,心驚詫異地望著眼前的顧寫意。可當看到那抹招牌似的淡然淺笑時,隨即釋然,笑道:"你來了。有事麼?"

  顧寫意看似漫不經心的目光自畫上掠過,良久,緩緩開口:"將軍戰馬今何在,野糙閒花滿地愁。"

  韓似山低頭看看自己所作的青山綠水,慡朗笑道:"得意人情暖,窮途世態涼。他人勢利又何妨,我自沽風釣月作疏狂。"

  顧寫意抬眼看向韓似山,笑中多了暖意,:"舅舅的心情看來還不錯。"

  "無官一身輕。"韓似山道:"寫意,你已經用光了所有的賭注,有贏的把握麼?"

  顧寫意未接話茬,仰頭去看牆上字畫,隨口道:"這次來純粹為了探望舅舅,看到您無礙,侄兒也就放心了。"

  顧寫意仰起下巴的側臉顯得是那麼的年輕,孤傲,透著一股義無返顧的意味。

  韓似山看著眼前這個清瘦的少年,總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麼,否則心裡難安,忍不住道:"我兒時,總幻想著建工立業,光耀門楣。"

  顧寫意轉過頭,看向舅舅。

  韓似山回憶著逝去的歲月:"十八歲即上沙場,為大雍四處征戰。那時,年少輕狂,鮮衣怒馬,揮斥方遒。兜兜轉轉渾渾噩噩的活過這些年,方恍然大悟,人生不過是一出熱鬧非凡的戲劇,你方作罷我登場,演繹著各自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永不停止。我是個失敗的將軍,在最後的軍旅生涯里背叛了我的國家,謀害了無數無辜將士的性命,因為我妥協給了政治。可我用這一次的卑劣與妥協換得了後半生的太平,今日已上書請旨去遠在千里外的墓園,再不摻入廟堂鬥爭,就此過我想要的平淡生活。"

  韓似山望著顧寫意的眼眸,問道:"我在鬼門關不知轉過幾遭,一直認為自己夠堅強,能坦然面對任何磨難,可終究還是敗下陣來。即便是現在,我想的也是逃避,我不敢回想我所做過的一切。寫意,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在支撐著你走下去?"

  "因為我別無選擇。"

  顧寫意淡漠地敘說著,平靜的神色更像是狂風暴雨後的大海。韓似山的眼中多了分尊重與憐憫。

  "舅舅遠行那天,侄兒必定親自相送。"顧寫意轉身作勢要離去。剛行至門口,身後的韓似山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恨所有人?"

  顧寫意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淺淺笑道:"舅舅誤會了,如今的我誰也不恨。"

  韓似山目送顧寫意遠去的背影,想著,也許沒有人能了解這個人內心真實的想法……不,應該是有一個的。那個善解人意,玲瓏剔透的妙人。那個擁有清澈如水般眼眸,燦若艷陽般笑容的女子。

  耳邊似乎又聽到那聲清脆歡快的呼喚:

  "大哥!"

  韓似山垂下頭,淚盈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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