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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涼夜彈出暗器的同時就逃離了現場,她左肩的傷口全面迸裂,血跡洇染開來,像一朵艷麗的茶花。她走出一段距離便放緩腳步,暗中運氣調息。

  這時大約是戌正光景,月冷星黯、夜色慘澹,仿佛埋藏了無數的殺機。在大自然一切正常的聲音里,隱約有一縷奇異的風掠過夜空。

  杜涼夜警覺地停了下來,思索片刻之後,她忽然折身返回,急切的身影就像是一道光,掠過悠遠沉寂的時間長廊。

  她右耳上的藍色耳墜晃動不絕,宛如淚珠欲滴。

  夜色下,曲瀾的身體後仰,仰面跪倒在地上,形成一個奇怪的姿勢,脖子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血跡從血管里噴湧出來,向左右橫向流淌成一道線,漸漸在腦後匯合。他的眼睛死魚般的圓睜著,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杜涼夜的眼睛瞪得比他還大。

  她感覺自己的胸腔里正有什麼東西沉甸甸的壓下來,以至於呼吸困難。靜默一會兒,她俯下身子撿起自己的劍,一抬頭,就看見了身著黑衣的慕容秋水。

  他鍾情明麗溫暖的色彩,甚少穿黑色,其實黑色也別有一股氣勢,他的氣質決定他穿什麼都很好看,他即使什麼都不穿也很好看……哦真該死,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有這等旖旎心境?

  她按捺住自己過於肆意的想法,收回逐漸下移的目光,重新專注於慕容秋水的臉。他真的很漂亮,濃眉俊目,丰神絕秀,可他的眼睛很冷,裡面仿佛彌散著裊繞的霧氣,像一個叫人望不到底的寒潭。

  兩人互看良久,他道:“你殺了他?”

  杜涼夜含笑點點頭:“是的。”

  他面無表情,沉默有頃方才緩聲道:“我曾經無數次問過我自己,如果發生了今日這種事,我會怎麼做?現在事情真的發生……呵!你知道麼,這感覺就好像有人在你的頭頂懸掛著一支劍,一支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的劍,你日夜擔心,提心弔膽,忽然有一天,它真的掉下來了……”

  他停下來,似乎是在斟酌措辭,卻什麼也沒有說,然而杜涼夜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儘管聽起來似乎有些不道德,但確實如此。

  他忍不住苦笑:“涼夜,我們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杜涼夜無語凝噎,漆黑的瞳仁上蒙了一層晶瑩透亮的水氣。

  慕容秋水舉頭望向那片廣袤深邃的夜空。良久,仿若自語般的喟嘆道:“如果可以,我願讓別人去決定生死,而我只做一支劍,一把刀,一件冷銳無情的兵器。”

  他的口吻淡漠且悵惘,表情極悠遠。他的眼神就像寒冬臘月垂掛於屋檐下的冰凌,清澈透亮,容易勾人想起一些寂寞淒悵的舊事。

  杜涼夜淚凝於睫,苦笑道:“我就是這樣一支劍,一把刀。可我也不能真正做到冷血無情,這世上沒人能做到,沒有人!”

  慕容秋水靜默,忽而一笑道:“那就讓我忘了江湖,也讓江湖,忘了我吧!”

  他說完轉過頭,凝視著杜涼夜的眼睛。這是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波流轉間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神韻,超凡脫俗。他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方才轉過身,道:“你走吧。”

  “我要是不走呢?”杜涼夜沉默一下,問道。

  “我怕我會控制不住殺了你。”

  “那我還是走吧。”

  她說著笑了笑,果真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沒有回頭。

  這時候的杜涼夜完全沒有想到,這將成為她和慕容秋水今生今世里的最後一次見面,他們還沒有對彼此說過我愛你,甚至沒有一句像樣的告別語言,沒有擁抱或親吻,就這樣訣別在這個蒼茫夜色下的孤寂小鎮,當時送別她的,只有深秋夜晚的一縷輕風,和兩三聲淒清的鳥鳴。

  四

  溫良辰的衣袂劃破夜空,獵獵作響。慕容秋水身隨意發,動若鬼魅,急電般飛身攔截,她變換了幾次身法,仍舊衝突不過,盛怒之下抬手打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慕容秋水偏過頭,一口血全吐在肩膀上,但他若無其事的抹了抹嘴角,一付無動於衷的樣子,這更加觸怒了溫良辰。她揚起右手想再給他一巴掌,卻被他一把捏住了手掌。

  他的眼神倏忽變得冷銳。

  溫良辰在他的注視下慢慢紅了臉面,一雙眼睛卻越發明亮,露出憤怒仇恨的光。

  慕容秋水緩緩鬆開了五指,退後一步道:“我很抱歉!”

  溫良辰的眼神宛如刀鋒,咬牙切齒道:“我剛才還在猶豫要不要原諒你,你為什麼非要逼我?”

  慕容秋水苦笑一下:“我也沒有辦法……”

  “住口!”溫良辰清喝一聲,厲聲道:“什麼叫沒有辦法,你是壓根兒就不想為師報仇。你被女色迷昏了頭,跟清狗的爪牙卿卿我我藕斷絲連,把殺害自己師傅的兇手都給放走了。你還算是一個人嗎?我真不敢相信,像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有臉說什麼抗清復明,我看你乾脆去投靠清狗,做他們的爪牙沒準還能換得個一官半職……”

  “誰說不是呢~”慕容秋水忽然沒頭沒尾的接了一句,尾音悠長如嘆息,仿佛蘊含無限感慨。

  溫良辰頓時氣得全身發顫,半晌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一會兒方才冷笑道:“好好!慕容秋水,你可以無恥,可以忘恩負義,可以置師傅的血海深仇於不顧,我卻不能!她毀我幻月劍派,殺我師尊同門,我絕不會放過她!”

  “真可惜,她已經走了。”

  溫良辰直氣得麵皮紫漲,忽然一揚腕,袖底一道寒光直襲他胸口。她猝然發難,慕容秋水卻也並不吃驚,他伸出兩指一夾,就夾住了那道寒光。

  這時巷子裡忽然響起一串足音。劉衛辰等人出現在巷口,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齊聲驚呼。溫良辰緩緩抽回匕首,美麗的唇邊泛起一抹冷酷的笑。

  卓舵主一個箭步竄到曲瀾的屍體旁邊,跪倒下去。

  劉衛辰顫聲道:“慕容,這,這是怎麼回事?”

  慕容秋水沒有答話,他極端無奈,極端絕望地合上雙眼,臉上有一股深深的倦意。

  溫良辰冷笑道:“杜涼夜殺死了曲老爺子,你們的慕容少主卻放走了她。”

  “是這樣嗎?”

  “是的。”慕容秋水伸指按住眉心,聲音里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疲憊。

  劉衛辰聞言呆住,卓舵主更是一臉錯愕,不敢置信的模樣。

  周遭陷入一種欲死般的靜寂。

  溫良辰忽然發出一聲短促怪異的笑。“慕容秋水,你居然能夠無恥得這般理直氣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兩位舵主,你們可都親耳聽到了,這種背叛師門的敗類,還留他幹嘛?”

  沉默有頃。

  劉衛辰方道:“溫老闆,這是我們反清復明會的事!”

  溫良辰的臉立刻煞白,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慢慢從牙fèng里擠出一句話道:“那你們就慢慢處理吧,我不打擾了。”

  她話沒說完就飛快地走了。

  師傅當年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答應和他們聯合,結果不但賠上自己的性命,還把整個幻月劍派都搭了進去,可慕容秋水呢?安然無恙,一點事都沒有,就憑這個,他也罪該萬死!她絕不饒過這對狗男女!

  她發誓!

  溫良辰的右手五指緊緊握在一起,指甲直刺進掌心裡去,幾乎沒把一口銀牙咬碎。她繞了一個圈,沒有返回客棧,而是展開輕功朝西奔去。她有一個直覺,杜涼夜還沒走遠!

  確實。杜涼夜此刻還沒有離開樂門鎮。

  她站在小鎮西頭最後一戶人家的牆壁後面,尋到左下角的第三塊青磚,在上面劃了一個圓,再在圓圈裡畫一個叉。然後她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夜色陰霾暗沉,仿佛天帝不怒自威的臉,連星月都戰戰兢兢,不敢鋒芒太露。

  她一邊順著牆根往西漫步,一邊習慣性的眯起眼睛。

  她在想:究竟是誰殺了曲瀾?

  那道傷口分明是一劍封喉,凌厲決絕,氣勢驚人,很像是她杜涼夜的手法,但也只是像。假如由她出手,傷口會更長一寸,而且血跡一定會噴濺到他的鬍鬚上。然而,兇手出招的角度速度都拿捏的十分準確,力道恰至好處,收控自如。換言之,兇手的武功遠遠在她之上。

  試問天下誰有這樣的劍法?

  今晚,眾多高手齊聚樂門,要想找出幾個劍法一流的高手倒也並非難事,青城、浣花兩派便以劍法馳名江湖。但問題在於,他們為什麼要殺曲瀾呢?為明日的盟主之爭掃除一個勁敵?亦或是有什麼其他原因?

  杜涼夜覺得有點兒頭疼,太陽穴處青筋隱跳,她用大拇指使勁摁住。

  管他是誰呢,就讓慕容秋水認定是她吧,把彼此的念想都斷絕了,省得整日拖泥帶水,那實在不是她的作風。她是那種寧可絕望一次,亦不要失望一萬次的人。明天,等他們再見面的時候,她如果不能親手殺了他,那麼,就一定要死在他的劍下。

  她發誓!

  杜涼夜的手指緩緩划過劍鋒,一滴血緩緩流下,明亮的劍鋒映出她秀麗的容顏,有一股神秘且一往無前的高貴。

  夜色下平原漠漠,不遠處有連綿的青黑色山脈起伏,大風從山峰上刮過來,吹得田野里的農作物簌簌作響,掀起她的玫瑰色的長袍,大朵大朵的蓮花在她膝下飛舞。

  她緩緩闔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忽然嗅到一縷似有若無的異香。

  堪堪只吸了一絲,杜涼夜便知不妙,急忙憋住呼吸,但已然感覺一陣頭暈眼花。風聲里有數道暗器摩擦空氣的銳鳴,她憑藉著本能和多年的江湖經驗,騰挪躲閃。夜色中有一道白影緩緩逼近,時遠時近,時大時小,忽左忽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她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兩隻眼皮卻越來越沉重。

  緊接著有一道白光擊中她的胸口。

  她仰面倒下去,有一瞬間失重的眩暈和微微的疼,在尚未尋找到一個踏實可靠的依託之前,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風繼續自峰嶺上吹過來,吹得溫良辰裙裾翩翩,長發飄揚,頗有一種欲上青天攬日月的姿勢,恍欲飛去。但她的表情卻凝重得飛不起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天下無雙扶起地上的杜涼夜,伸掌在她的身上推拿,心裡就像有千萬隻蟻蟲在噬咬,感覺真他媽的美妙極了。

  她冷眼旁觀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了。

  “你到底喜歡她什麼?她是清狗的爪牙,殺人不眨眼,毒如蛇蠍。難不成就因為她的皮相好一點兒,你們就一個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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