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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涼夜沒有想過,有一天她還會重回西江月。

  西江月是一座樓的名字,它的主人就是天下無雙。倘若,把整個武林比喻成一個人的話,那麼西江月就是這個人的心臟。天下無雙閣的很多決策都在這裡產生,命令由這裡發出,向四面八方傳達。這裡的一舉一動隨時可能影響著整個江湖的格局和武林的命運。這裡的一言一行決定著很多人是生、或死,抑或不生不死。

  在西江月的周圍另有四座閣樓,分別是醉花陰、浪淘沙、鳳孤飛、臨江仙,它們依次屬於天下無雙閣的四位宗主,慕容秋水、雲在天、赫連忘雪,和江瑟瑟。

  從西江月到左側的醉花陰,如果用步行的話,需要四十三步。如果用輕功的話,以杜涼夜的身手而論,只需要一秒鐘。她以前常常幹這樣的事,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到了醉花陰的樓頂。透明的五彩琉璃瓦在月色下泛出幻艷的光芒,她赤足踩在瓦上,無聲無息的來回走著,嘴角似笑非笑的彎起一抹弧度,遠看似乎很神秘,近看就有些苦澀……

  杜涼夜的心裡苦澀極了,臉上卻不得不做出淡然的微笑。

  她站在午後的陽光里,抬高尖尖的下巴,眯著眼睛將眼前的五座閣樓一掃而過,然後,用一種半是自嘲半是調侃的口吻對無雙說:“咱們怎麼進去呢?”

  無雙嬉皮笑臉地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懶散的拖長嗓音:“以前怎麼進去,現在就怎麼進去嘛……”

  杜涼夜也笑了,學著他的語調拖長聲音道:“我怕有人會拿刀砍我啊……”

  無雙眼神一黯,咬著嘴巴不說話了。

  杜涼夜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嘻嘻道:“現在想起來,我那時的武功算是很不錯的了,試問當今江湖能夠接下風雷刀曲瀾一百零四刀的,能有幾人?”

  她嘴上說的輕鬆,心底也著實有些驚訝,自己當初究竟是怎麼擋下那一百零四刀的?她只記得那冷冽深寒的刀光像海面迎頭打過來的巨浪,突兀之極,迅猛之極,令人措手不及。二十招之後,她便自發的關閉了大腦,閉上雙眼,完全憑藉著直覺招架,最心愛的一支寶劍被砍得嚴重變形,兩隻手臂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那一天,曲瀾一共向她砍出了一百零七刀。他的刀法以快、精、准聞名江湖,她只擋下了一百零四刀,最後的三刀沒能擋過去,一刀砍在她的胳膊上,另外兩刀分別砍中了慕容秋水和無雙。

  那天的場面似乎也不怎麼混亂,只是氣氛比較詭異。大家都沒有說話,奮力悶頭猛打,整個院子裡只有鏗然不絕的兵刃相交之聲,直到她的劍被震飛出去。

  四周靜默得嚇人。

  她因為失血過多,有些眩暈,奄奄一息的靠在無雙懷裡。

  慕容秋水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卻愈發顯出一雙眼瞳黑亮逼人,像有一小簇火焰在裡面燃燒。他瞪著自己的師傅,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杜涼夜看著他,心裡愉快極了,仿佛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那一刻她想:這種死法,感覺真不錯呢!

  然後,她聽見雲在天那獨有的大嗓門:“赫連,我請你去看戲,走吧!”

  “有什麼戲,能比這裡的戲更好看呢?”赫連忘雪慢吞吞地說,他的聲音終年如一日,宛如冰雪寒天。

  “說的是啊!”江瑟瑟的笑聲清脆似屋檐下的風鈴。

  “都給我滾!”慕容秋水忽然暴怒,吼聲驚天動地。

  那平日裡飛揚跋扈、眼高於頂的三個人聽了這句話,竟然乖乖地現場蒸發了,無雙抱著她也乘機消失了,算是給曲瀾師傅一個台階。

  儘管曲瀾很不喜歡她,但是好歹看在無雙的面子上,一直隱忍不發,那天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突然像發瘋一樣的衝進來就砍人。

  後來,杜涼夜聽人說起事情的起因。

  原來那一天慕容秋水本該去見一個來自蜀中的老大,據聞那人的江湖地位頗高,在蜀中的勢力也十分驚人。那次會面對他們雙方都至關重要。可是,她和無雙兩個人卻把慕容秋水灌了個林町大醉,錯過了彼此約定的見面時間。

  曲瀾師傅就是為此勃然大怒。

  至於,那次會面對他們雙方究竟是怎麼樣一個至關重要法?杜涼夜沒有問。她雖然是個官家千金小姐,對江湖規矩卻十分諳熟,不該問的,從來不問。

  那件事發生之後的第二天晚上,慕容秋水就離開了洛陽城。

  他本來已經出了洛陽城門,忽然又折身返回,一路打馬直闖進她家的後院,差點驚動她父親和家裡的護衛,幸虧她及時把他拖進洛水河畔的小樹林裡。他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在她的逼問之下,也只得一句話,十六個字。

  北雁倦極,始終南飛,浪子情動,怎不回頭?

  那是他說過最直白的一句話。

  二十歲的慕容秋水在感情是一個非常含蓄的人。他在別的女人面前伶牙俐齒,花言巧語,說的天花亂墜,可一旦到了杜涼夜跟前,反倒變得木納呆板,不苟言笑,實在是無趣得緊。

  慕容秋水不了解杜涼夜,杜涼夜其實也不了解他。在她的眼裡,這個男人時而靦腆,時而豪放,他在某些方面聰明絕頂,一點即透,某些地方卻又愚不可及。

  杜涼夜深知這世上有一些事情,女孩子是絕對不能夠太主動的,但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於是,她□雙足踏在冰冷的琉璃瓦上,來回緩緩地走,讓深秋的寒霜一點點冷卻心頭的火。

  在那個既美好又寂寞的純真年代,這便是她最大的秘密了。

  這個秘密欺瞞了很多人,卻瞞不過無雙——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瞞不過無雙。

  他曾經問過杜涼夜:“慕容秋水到底有什麼好的?”

  她躺在椅子裡,寬大的袖袍遮蓋住臉,懶洋洋地回復他:“誰說他好了?他這個人不但不好,而且很壞,非常壞。”

  無雙提議道:“既然這樣,你不如喜歡我好了。”

  她反問:“你有他那麼壞嗎?”

  無雙睜圓眼睛,一臉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喜歡他的壞?”

  她哼一聲,沒有說話。

  無雙也沒有說話。

  兩人靜默了好半天,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的時候,依稀聽到他自言自語地嘟嚷一句:“慕容也不是很壞啊,我比他壞多了……”

  三年後,當杜涼夜重新站在西江月的閣樓上,看著醉花陰樓頂上的七彩琉璃瓦在日光下發著幻麗迷離的光芒,她想起慕容秋水年輕而俊美的容顏,像一盞明媚璀璨的燈火,將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年華照亮。

  第四章(上)

  無雙坐在梳妝檯前,睜一雙晶亮的眼自銅鏡里細看杜涼夜。少女明眸朱唇,眉目如畫,一對濃黑的睫毛撲閃如粉蝶的翅,皎白的臉上帶著一種寵溺的溫柔神氣。無雙看著她,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盛著一池春水,澹蕩不絕,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嗯?”杜涼夜專心致志地梳理他那一頭驚人的長髮,隨口應了一聲。

  “涼夜。”無雙又叫了一聲。

  “有話快說。”杜涼夜不耐煩地停下來,抬眸自銅鏡里看住他,略蹙一下眉頭,雪白手指捏著墨綠色的梳子,越發襯得指若春蔥。

  “你真漂亮。”無雙由衷發出讚嘆。

  “這是整個洛陽城的共識。”杜涼夜撇撇嘴,毫不臉紅地笑納了這句讚美。

  無雙微笑著繼續道:“你不覺得我們倆是天生一對嘛?”

  杜涼夜面不改色:“假如你是指臉皮厚度的話?”

  無雙極為不屑地嗤笑一聲:“當然不是。在這方面你遠遜於我。”

  杜涼夜忍俊不住,用梳子在他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一雙神韻天成的丹鳳眼笑得彎起來,如同兩道漂亮的月牙兒。

  “別耍貧嘴了,去穿衣服吧。”

  “你幫我挑一件嘛,我不知道穿什麼。”無雙睜著又圓又黑的眼睛望著她,用一種半無奈半撒嬌的語氣道。

  杜涼夜萬般無奈,只得去櫥里給他找衣服,一邊沒好氣地說:“我不在洛陽的這幾年,你每天都裸著身體出門嗎?”

  無雙的臉色又陰了,嚷道:“這三年,我都沒出過門……你真是沒良心,信也不寫一封,口訊也不傳一個,難道你心裡只有……”

  杜涼夜連忙打斷他:“我忙嘛!”

  無雙哼道:“騙誰呢?你還不是——”

  忽聽“嘶”的一聲響,一件華麗的袍子華麗麗地撕裂開來。

  無雙立刻閉嘴,全身肉疼不止。

  杜涼夜不知從哪個角落裡翻出一件黑色長袍,轉身笑吟吟道:“就這一件吧,來,我幫你穿。”

  無雙不樂意地撅著嘴,滿臉委屈的看著她,半晌,終於還是慢騰騰地挪步過來,心不甘情不願的讓杜涼夜幫他穿上那件黑色外衣。

  杜涼夜幫他束好腰帶,退後一步打量他。嗯,少年身姿俊挺,丰神如玉,簡直就是為穿衣服而生的,黑色不但沒顯得單調沉悶,反倒格外顯出他的尊貴之氣。她不由輕嘆一聲,悠悠道:“原來你都長這麼高了。”

  無雙也長長嘆了一口氣:“你終於意識到了,真是不容易啊……”

  杜涼夜一笑,轉頭四下看了看,道:“不過你這裡的擺設倒是和從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無雙不語。

  杜涼夜拍拍手,道:“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無雙送她下樓,穿過庭院時,他忽然道:“三年前的那天,你其實是救了慕容。”

  杜涼夜一震,遂即淡淡一笑:“怎麼說?”

  “那一天,幻月劍派的許掌門一行七人,在城外南郊的杏花村酒家全部被殺,無一活口。慕容因為錯過約定時間而倖免於難。”

  “是什麼人幹的?”杜涼夜沉默一下,問道。

  “官府的人。”

  “我看未必。”杜涼夜微微蹙眉。

  “哦?”

  “官府的作風我最清楚,倘若真是他們幹的,如何不留一個活口加以拷問?”

  “誰知道呢?他們另有深意也說不定啊……”無雙輕描淡寫的一笑,“反正慕容沒有去赴約就對了。”

  杜涼夜不動聲色道:“以慕容秋水的武功,如果他去赴約的話,沒準許掌門他們就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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