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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景應該沒看見他。

  他身上穿著件寬大的毛呢外套,臉小小一張,但背挺得很直,像一株小白楊。

  他走進來,有些侷促地問前台:

  「你們這裡有沒有房子出租?」

  前台頭都懶得抬,敷衍地說了句「沒有」。

  「可我看到外面貼了出租GG,」虞景認認真真地回答他,語氣變得有點兒著急,「我最近急著租房子,能不能麻煩你——」

  「吵他媽什麼?」前台不耐煩地抬眼瞅他,「都說了沒有,你特麼聾還是瞎啊?」

  陳歲聿看到虞景很輕微地抖了一下。

  虞景估計要被罵走了,他很隨意地想。

  但虞景既沒有走也沒有生氣,而是把一張GG紙從兜里掏出來,一點一點在前台面前撫平,語氣平和地說:

  「這是你們前天貼出去的GG,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有房屋出租,這個電話是你老闆的吧,是你給他打還是我來?」

  陳歲聿看著前台一副難為情的心虛臉,突然偏過頭笑了聲。

  最後前台心不甘情不願地給虞景介紹了幾套房子,並約好了看房的時間。

  虞景神色溫和地和他說「謝謝」,走之前,當著前台的面把GG扔進了垃圾桶。

  他不會來看房子的,作壁上觀的陳歲聿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他當時也說不清自己心裡在想什麼,只是抄著手,看虞景的背影逐漸遠去,耳邊依舊是嘈雜得要命的打鬧聲。

  陳歲聿原來以為虞景是一株逆來順受的菟絲子,現在才發現他其實是一隻會咬人的兔子。

  後來他總會不自覺地把目光放在虞景身上。

  因此他知道虞景每周只參與升國旗的集體活動,從不出早操,在其他人都在跑步喊口號的時候,虞景會趴在窗邊,撐著耳朵在玻璃窗的水霧上寫字。

  太遠了,陳歲聿看不清他寫的是什麼。

  除此以外,陳歲聿知道了虞景是一個英語優異但理科奇差的學生,光榮榜上從來不會有他的名字,但不交數學作業的名單里卻是常客。

  虞景不喜歡米飯,喜歡麵食,熱衷於在冬天通過露腳踝讓自己生病,並且討厭吃藥。

  ……

  在陳歲聿正式地朝虞景伸出手以前,不知何時,虞景以一種安靜而強勢的姿態,悄然滲透在了他的生活之中。

  2.

  養小孩兒對陳歲聿來說是完全嶄新的體驗。

  在此之前,陳歲聿養過的活物只有自己。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樣,但虞景是很聽話的。

  至少他很聽自己的話。

  秦小麗戲稱虞景是他的一條尾巴,每天準點兒出現在教室門口,下樓梯的時候很喜歡走在他後面,悄悄踩陳歲聿的影子,他以為自己不知道。

  其實陳歲聿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虞景的素描本里全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經常偷穿自己的外套,甚至包括虞景在16歲的第三個月第一次夜遺,第二天洗內褲的時候悄悄晾到了最裡面。

  虞景是這樣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實則漏洞百出。

  在他第一次和自己同床共枕的那天,虞景睡得很熟,但其實陳歲聿失眠整晚。

  他和虞景的心臟隔著薄薄的皮肉貼在一塊,懷裡人溫暖的體溫觸手可及,陳歲聿卻生出某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情緒,很害怕自己急促得不正常的心跳聲暴露。

  他也不是沒想過辦法阻止,可喜歡向來是沒有道理的,比如寒冬臘月的天氣,穿著玩偶服的虞景凍得瑟瑟發抖,也不過是為了給陳歲聿送一件像樣的生日禮物。

  虞景可能不是個很會生活的人,但絕對懂得如何愛人。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陳歲聿普通人一個,比不過又陷落得徹底。

  後來的他縱容一切發生。

  他們在夏日相愛,短暫地度過了一些時候,再到虞景突如其來的離開。

  他一定有緣由,陳歲聿堅信這一點,但相信是很難支撐人原諒的,只有恨可以。

  五年的時間,陳歲聿沒有停止過恨虞景,也沒有停止過想念。

  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強迫自己適應沒有虞景的生活,又花了五年去忘記。

  當陳歲聿踩在西雅圖濕漉漉的土地上,他會很少想到虞景,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他知道虞景離他很近。

  陳歲聿騙虞景說自己從來沒有去找過他,其實在虞景畢業的那一天,他去了虞景的學校。

  他只花了很短的時間,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虞景,22歲的虞景孤身一人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沒有和任何人合影,興致缺缺,太陽照著,皮膚透著一股病態的白。

  陳歲聿盯著他瘦削的身影,就想,如果虞景沒有離開,在畢業這天,自己一定會穿上最好的西裝,當著所有人的面,送給虞景一束夏日裡開得最盛的花。

  為什麼非走不可呢?

  陳歲聿想不明白,也不再去想。

  直到虞景回國,陳歲聿又輕易地在一眾面試者中發現了他。

  23歲的虞景沒什麼變化,看起來很漂亮,也很聽話。

  所以他少有地去了一次面試現場,對虞景說出口的話每一句都不算客氣。

  但他拉拉雜雜問了好幾個問題,其實就為了那麼三兩件事——

  「為什麼走?」

  「過得好嗎?」

  以及,「還愛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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