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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去前的日子,趙啟謨終日陪伴在父母身邊,他心中愧疚。然而終究是母子,趙夫人不忍去逼迫啟謨,以她對兒子理解,啟謨一旦心意已定,便無可奈何。

  離京赴任時,趙啟謨和李果一併在堂下跪拜、辭行。

  趙夫人面有難色,不言不語。老趙平和說:“都起來吧。”

  趙啟世將兩人送到郊外,趙啟謨和李果的友人都在,熱熱鬧鬧,一併前來送別。趙啟世神色凝重,目送弟弟和情人並肩騎馬離去。吳伯靖見他愁眉苦臉,低聲說:“老兄,莫愁苦,不如你多生幾個孩子,過繼一個給啟謨。”吳伯靖挨了一個眼神殺。

  這年趙啟謨二十二歲,出任南劍州知州

  第107章 七星池上白琵鷺

  趙啟謨到南劍州任知州, 李果到南劍州買房, 房子就在公廨旁邊,和知州大人成為鄰居。

  南劍州的官民不知道李果來歷, 只知道這是一位刺桐商人, 然而也不知道他販賣什麼物品, 因何居住在南劍州。

  每年夏秋兩季,李果都會前來, 他衣著奢華, 人物溫雅,便有些當地名流想結交他, 不過李果不愛和他人往來, 深居簡出。蟬鳴聲震耳的午後, 李果躺在大院裡乘涼,一位僕人遞來冰飲子,另有一位僕人從井中撈起浸泡得冰冷的西瓜。

  夏日悶熱,院中樹蔭下清風徐徐, 倒是十分愜意。

  李果舒坦睡去, 在睡夢中, 仿佛身處於真臘港口連片的蘆葦叢里,而他臥在一艘海船上,海船在風中輕輕擺動。

  每年的春冬,李果會出航,到登流眉販運香藥,而夏秋, 他則在南劍州歇息。此地山清水秀,風景極好,而且讀書氛圍濃烈,有五步一塾,十步一庠之稱。此地商人少,文人多,不似刺桐,熙熙攘攘,重利輕義。

  在這裡,李果的日子過得很悠哉,李果的大屋便在山麓之下,清早,他會到山麓漫步,有時候遇到官人休沐日,他身邊還會多出一個人。

  於水霧濛濛中,兩人並肩行走,兩個翩翩身影,消失小徑竹林中。

  買下的大屋,據說曾經住過一位知州,李果想顯然是真的。房子的側門便挨靠著公廨側門,中間隔著一條小道,進出何其方便。趙啟謨往往在黃昏的時候,走過小巷,他身後跟隨著差役,或者是下屬官員。李果會在窗內看他離去,有時候趙啟謨朝窗戶投來一個目光,李果便就抓迷藏般,將頭壓低,不讓他發覺。

  夜晚,趙啟謨會來李果宅中,和李果坐在一起用餐。

  宅中的四位僕人,三女一男,都從刺桐帶來,老實寡言。

  夜深,趙啟謨便留宿李果宅中。

  有時,李果也會前往趙啟謨官舍里,那往往是啟謨繁忙之時。李果會默默坐在一旁,看趙啟謨埋案工作至深更。

  來南劍州,趙啟謨帶來阿鯉和一位新侍女,侍女只有十二三歲,叫阿綺。瑟瑟由趙夫人安排出嫁,她到了出嫁年紀,不忍誤她終身。

  這樣的夜晚,阿綺會被吩咐不用進來端茶送水,但凡趙啟謨餓了渴了,都是李果代勞。

  深更,李果從廚房端來一缽湯,親自盛到碗中,捧到趙啟謨跟前。因前任官員遺留問題,州中夷人動亂,從縣裡上報的公文眾多。

  “先歇會,我看你坐著一個時辰未動彈。”

  不停地讀看寫,把周身的事物都遺忘了。

  “有勞勞果員外親自送來。”趙啟謨笑著接過碗匙,碗匙交接時,他摸了下李果的手。

  “知曉便好,還以為你將我忘在一旁。”

  李果挑亮燭光,橘黃的光芒,映在他的側臉上。趙啟謨放下湯匙,抬手觸摸李果的臉龐,他看李果的目光溫柔似水。

  “還是為峒蠻之事煩心嗎?”李果握住趙啟謨的手,將頭一偏。

  “可否按著他們的習俗,選位峒主,用來治理他們。”

  李果在海外見過諸國番人,風俗迥異,互不干涉。

  “而今便是這個法子,安居樂業,互不相擾便好。”

  趙啟謨為政有老趙寬仁之風。

  “峒蠻之事是解決了,那我果員外的事呢?”

  李果笑著,低頭去親啟謨唇角。

  此時已是二更天,四周寂靜,人們都已進入夢鄉。

  “這就交付。”趙啟謨啞笑,他摟住李果腰身,將李果抱入懷。

  南劍州的夜晚,在夏秋時,總是顯得短暫。

  對於一年總有兩個季節留在南劍州,李果對家人的說法是出遊。然而年復一年,李果早已到婚齡,對於他不肯成親的事,果娘也開始著急。李果不忍再隱瞞娘,只能老實告知。果娘剛聽到時,沉默許久,繼而是落淚,把李果罵了一頓,問李果那男子是誰?李果說是趙舍人,果娘一聽頓時恍然,沉寂起身,抽出插在床頭的柳條——教訓二果用的,二話不說就往李果身上招呼。李果不敢躲,連抽幾下,果娘自己反倒不忍心,嗚咽說:“早該知道是他,難怪你小時候總往他家裡跑。”李果撫摸被抽疼的手臂小腿,委屈說:“娘,我十六歲到廣州,見著他,才喜歡上。”

  深秋,和趙啟謨辭行,李果返回刺桐。

  表兄陳火運送香藥返航,將帳目交付李果,並告知他們在登流眉合作的番商,為王家人搶去,由此這趟只運來少量香藥。李果說無妨,他冬日出航,自會去處理。番娃和猴潘不怕陳火,但是見到李果則恨不得掘地逃竄,畢竟終日提心弔膽李員外會收拾他們。

  送走表兄,果娘牽著二果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張糙帖子。

  “真不成親?”

  “娘,我心思你又不是不知曉。”

  李果看都沒看糙帖子,他彎身抱起二果,二果趴他懷裡,高興的喊哥哥。

  “莫再提這事。”

  “莫再提?待你老病時,看誰來照看你。”

  類似的對話,母子倆進行過多次。

  “有錢還怕無人照看,再不濟,就跟火哥過繼個孩子。”

  李果實在是覺得這不成問題,李家家產自有人繼承,這不有二果嗎。

  “你說得輕巧,你爹那邊你去和他說。”

  果娘寵愛李果,其實她覺得果子健健康康,快快樂樂便就挺好。果子聰明,有自己主見。可是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做為母親,她是否太縱容這孩子。

  “爹不也沒說我什麼嘛,娘,你要是再念叨我,我去海外定居不回來,你還不得想死我。”

  “哥哥,海外是哪裡?”

  三歲的二果安靜地聽母親和兄長聊天,聽到他好奇的字眼,他仰頭問著。

  “就是有海又很遠的地方。”

  “那我也要去。”

  二果摟著李果脖子,倆兄弟感情好。

  “二果,過來。”

  果娘抱走二果,瞥了李果一眼說道:“還能不回來,下趟回來還不是往南劍州跑。”

  李果聽得羞愧,連聲說:“我哪次回來不在刺桐住幾天。”

  果娘搖頭離去,真是兒大不中留。

  海船不上女子,由此海港男男間的情事,即使普通百姓也略有所聞。果娘知道他兒子喜愛趙家小官人時,並不怎麼震怒。雖然也偷偷抹過幾次眼淚,覺得這孩子往後可怎麼辦。李果少年得意,伶牙俐齒,每每果娘說她的顧慮,總被李果駁回,她一個婦道人家,也想不明白那麼多事,只是覺得果子說得也有點道理。

  至於李二昆那邊,果娘不敢跟他直說李果不婚的事,旁敲側擊下,李爹多少也猜測到。反倒自責是因為自己在李果年幼時被困在海外,沒能給李果教導。這沒爹的孩子,便就此沾染了港口的惡習。

  要是對方是刺桐的商人,水手之流,必然要遭李爹一頓痛打,奈何那人是位知州大官人。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然而每每想起,李爹還是對趙啟謨有許多怨念。

  春日,趙啟謨探訪州學,他為一群學官擁簇,步上七星池,池中白琵鷺戲水,嘩嘩拍翅飛與白雲齊。州學位於西峰之下,寂靜祥和,人文薈萃。

  趙啟謨走過石橋,來到明倫堂外,明倫堂里數十學子,正專心致志聽學官講學。這些年輕的書生中,不知是誰先發現窗外站著守郡,相互告訴,一時目光齊刷刷看往窗外。陽光璀璨下,那位年輕俊美的官人,佇立在眾人之中,猶如木秀林中般出眾。

  春日,李果出航,海船南下,搖搖晃晃,穿越狂風暴雨地帶。孫家的水手在甲板上沉著冷靜應付,每年總要遇上一回,若是小漁船,早被卷到深海里去,然而孫家是艘極大的海船。

  李果如履平地般朝船廳走去,廳中早聚集數位海商,一部分人臉色蒼白,一部分人焦慮交談。李果找到陳煙,和他商議航程之事,李果沉著冷靜,臉上看不出有絲毫驚慌。

  三年來,李果出航數次,遭遇過颱風、海寇,在陸地上還遭遇過兩次番人襲擊,他已經是位經驗豐富的海商。

  海船掙扎駛出風暴,船身逐漸平穩,天色由暗及明。李果和陳煙一起,登上甲板,眺望不遠處的島嶼。

  海鳥盤旋在半空,白帆鼓張,李果站在船頭見到真臘港上的炊煙,也仿佛在風中,聽到了海港鼎沸的人聲。海船越來越靠近海港,李果微微一笑,揮動手臂,像船上的水手那般,朝海港上人們歡叫。

  夏時,運載香藥返航,抵達刺桐,市舶司的官員因李果運來大量香藥,送給李果一面匾。差役們抬個匾,吹吹打打將李果送回李宅。

  李果走在年幼時奔跑過的落璣街,人們興高采烈圍觀,李果看到人群里一位朝他奔跑而來的貧窮小孩,他扎著兩個羊角,穿著窄小的衣物,臉上洋溢著樂天和天真,那仿佛便是孩童時的自己。李果熱淚盈眶,往昔已如隔世,當年那個窮餓的孩子,若是沒有遇到那位名喚啟謨的小孩,他的命運又該是如何?

  啟謨,真想你看到這一幕。

  雖然距離運載百萬緡香料,被授予承信郎還很遙遠,李果卻是躊躇滿志,努力攢錢,以備日後買船、招募自己的船員。

  一年後,趙啟謨任期滿,他被舉薦為刺桐知州。

  這一年,趙啟謨二十五歲,李果二十四歲。

  第108章 祈風(完結章)

  自來刺桐, 便從李果手中租得靜公宅。

  趙啟謨負手站在靜公宅院子裡, 入目的是茉莉、月季、紫藤,還有一些說不出名稱番外移種的花糙。十年的時光, 靜公宅的樣貌、布局不變, 一木一石依舊, 只是當年的錦袍男孩,變成一位戴烏紗穿公服的官人。

  仰頭看著修葺過的牆瓦, 當年那位會逾牆的小孩子, 曾坐在上頭,曾攀爬一旁的梨樹枝葉, 偷摘梨子。趙啟謨追憶往西, 往一旁望去李屋看去, 見到的是一家嶄新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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