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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時空fèng隙爆發出巨大的吸力,幾乎已經把顏蘭玉半邊身體吸了進去。然而與此同時,他身遭又縈繞著無數冤魂,它們哭泣飛舞著,虛空中伸出難以計數的枯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腳腕,把他釘在了地上。

  那肯定是伊勢神宮在數百年間封印的難以計數的怨靈,其力量之強,幾乎已經具現化——只見顏蘭玉腳腕上浮現出兩隻清晰的黑手印,如同恐怖片中被鬼摸了的痕跡,乍看之下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該死的!”

  相田氣急交加,掏出結界中的最後一張符咒,快速念動咒語,緊接著畫符中燃起了罕見的黑色烈火。

  “你快給我去死——”相田大罵一聲,啪地狠狠把符咒拍在顏蘭玉的天靈蓋上!

  刷地一聲罡氣向四面八方擴散,冤鬼慘叫飛速遠去,周圍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陰風頓時一清。

  顏蘭玉的身體頓時失去了支撐,陰世魂發出長長的、久遠的慘叫,繼而他的整個身體都被吞進了時空fèng隙里!

  刷的一聲fèng隙合攏,顏蘭玉的身影頓時消弭在了虛空中。

  ·

  黑暗,虛無。

  時間停止了流動,空氣輕盈到沒有聲音,虛空仿佛廣袤無邊的大海。

  顏蘭玉竭力向上伸出手,然而他的身體緩緩下沉,只能眼睜睜望著頭頂唯一的光亮升高、遠去。

  ……這熟悉的感覺是什麼?

  顏蘭玉瞪大雙眼,然而瞳孔空白,毫無焦距。

  是了,是死亡。

  四面八方如cháo涌般閃現出無數碎裂的畫面,紛紛揚揚,旋轉墜下。

  那真的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片段了。

  ……

  “顏先生,我們懷疑你與一起軟體工程泄密事件有關,請跟我們走一趟。”

  “你們幹什麼?我只是個講師……喂!放開我!”

  陳年的畫面熒幕般當空而下,泛黃的光影中,一群人強行將圍在中間的男子戴上手銬,押進車裡,繼而在汽車尾煙中揚長而去。

  身後家門打開,風捲起客廳中的報紙,嘩啦啦飄飛到地上。

  黑暗中顏蘭玉呆滯的面孔蒼白冰冷,仿佛人偶一般,連最後一點感覺都消失了。

  然而cháo涌般的畫面還在繼續,它們是從海底深處蔓延的惡魔,張開巨手將他裹起,碾碎,從內而外擠成一團混合著骨頭渣滓的血沫。

  昏暗的牢房中腥臭瀰漫,一個瘦脫了形的年輕男子倒在鐵床上,手腕、腳腕分別鎖著生了鏽的鐵環,血跡斑斑的鎖鏈一直延伸到牆角。

  不遠處傳來嘩啦一聲,牢房的門打開了。幾個穿制服的人一涌而入,畢恭畢敬請進一位穿陰陽師狩衣、鬚髮皆白的老人。

  “這就是那個東大的講師?”老人看了鐵床上一動不動的年輕男子一眼,嘶啞問。

  “是的,掌門大人。他是個潛入了我國絕密實驗項目的情報人員,我們追蹤了半年才抓到他,但不論如何拷問都逼不出他的接頭人,以及對方諜報組織的更多情況……”

  老人渾白的眼珠看著年輕人,對方的眼睛雖然睜著,但毫無神采,甚至看不出任何還活著的跡象。

  “我可以帶走他嗎?”

  “這——”

  老人看出了對方的遲疑,緩緩道:“這樣都不說,就算拷問致死也不會說的,何況他已經要死了。這種年齡、性別、四柱八字全都精確對應的人非常少,更難得的是,這種極度剛烈的靈魂,我已經尋找太久太久了……”

  幾個人連忙謙恭稱是,老人又道:“不用擔心,我會跟你們警視廳打招呼的。”

  他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慢條斯理拍了拍,身後空氣中頓時砰砰幾聲,赫然出現了幾個低級式神,上前一把拽斷年輕人手腳上的鐵索,把他從骯髒冰冷的鐵床上一把扛起來。

  “咳咳!咳咳咳!”姿勢轉換讓年輕人壓迫到腹腔,頓時發出沙啞難聽的嗆咳,帶出大片暗紅色星星點點的血沫。

  老人眼皮耷拉地看著,只見式神們扛著他向牢房外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年輕人突然竭力抬起頭,嘶啞道:“……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無所謂,”老人不動聲色道。

  “反正從現在開始,再也沒有人能聽見你的聲音了。”

  ·

  異次元中,顏蘭玉身遭廣袤的虛無空間倏而轉換,猶如時光星移倒轉,下一刻他的雙腳觸到了實地。

  他就像個沒有感覺的人偶娃娃,半晌才回過頭,向身後望去。

  是了,他記得這裡。

  這是一座廢棄的日式建築,空曠凋零,布滿灰塵和蛛網。

  所有窗戶都被泛黑的木條橫七豎八封住,光線從木條的fèng隙中投進來,映在地上、牆上,以及門口被死死焊住的鐵柵欄間。

  午後的光線是那麼迷離恍惚,灰塵在光中緩緩浮動,就像深海中無聲的浮游生物。

  顏蘭玉的目光散亂沒有焦距,半晌才落到大屋正中,一架豎起的木柱上。

  那上面吊著一個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的頭無力低垂著,雖然雙腳著地,但整個身體呈一種向前傾的姿態,僅靠被分開束縛在木架上的雙手為支力點,才沒有倒在地上。

  他的臉色灰白,是那種梅雨季節帶著cháo氣的陰灰,連乾裂的嘴唇都是同一個顏色的。他的鼻樑挺直、輪廓深刻,並沒有完全失去五官的形狀;但眼窩深陷發黑,猶如一具狼狽不堪的死屍。

  顏蘭玉的目光沒有絲毫波動,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具很可怕的身體。

  他的胸前、手臂、大腿都有被刀剜下大片肌肉的痕跡,血肉發黑、變干,露出森森的白骨。那猙獰可怕的傷口發出濃烈異味,引來蚊蟲嗡嗡飛舞,爭相附著於*的血肉上。

  可怕的是,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沒死。

  儘管很難發覺,但他的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著。

  為什麼還不死?顏蘭玉看著他想。

  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我卻還沒死呢?

  他踉蹌向前走出一步,緊接著又一步,最終搖搖晃晃地站在年輕人面前,喘息片刻,向那灰白色枯瘦的脖頸伸出手。

  ——結束我的痛苦吧。

  就這樣,快點結束我的痛苦吧……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指從年輕男子的脖頸中插過,如同沒有實體的虛像,直接穿了出來。

  再一次還是一樣,還來一次又是同樣。

  過去的已經過去,歷史凝固在書頁中,不論如何也無法改變分毫。

  顏蘭玉茫然看著男子,嘴唇劇烈顫抖,淚水緩緩從眼眶中湧出,他發出了一聲壓抑、顫抖而嘶啞的哭泣。

  鐵門哐當一聲打開,腳步聲由遠而近。

  只見兩個穿狩衣的陰陽師走進了大屋,年紀都很輕,約莫二十出頭,相貌帶著很多年後穿越時光的熟悉——一個是相田義,一個是後來的密宗掌門,天邇岐志。

  天邇岐志抱臂站在門口,饒有興味地環視周圍一圈,並沒有說什麼。

  倒是相田義走近察看了一眼,並沒有看見身側在另一個時空中的顏蘭玉,捂住鼻子搖了搖頭:“嘖,這人怎麼凌遲了這麼久還沒有死。”

  “不會這麼容易的,”天邇岐志道,年輕時他的聲音有種更加渾厚而漫不經心的味道:“這是煉魂的過程,要讓陽世魂的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才能放到陰間去呢。”

  “那這樣豈不是還要受很久的苦?”

  “差不多吧。”

  “真是頑強啊!”相田義頗為感慨地搖了搖頭,從後腰抽出一把形狀奇異的短匕,回頭問:“——你說今天割哪裡呢,天邇師兄?”

  他們對視片刻,天邇岐志眨眨眼睛,笑道:“哪裡都無所謂……快點就行。”

  在誰也看不到的虛空中,顏蘭玉發出痛苦的喘息,全身劇烈戰慄。

  他的指甲硬生生陷進了掌心的皮肉中,因為太用力,指fèng中溢出了鮮紅的血痕,然而他卻毫無反應。

  他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

  他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痛苦。

  為什麼要重新經歷一遍?

  用盡所有代價去淡忘的屈辱和絕望,為什麼時光驟轉,命運弄人,要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重新經歷一遍?!

  相田似乎對這種血肉模糊的事情很感興趣,他在年輕人身遭上下打量一圈,刀鋒貼在那灰白的臉上,但緊接著又移開了。

  “唔,果然還是肉多一點的地方比較容易下手吧,”他自言自語道,但目光觸及嗡嗡飛舞的蚊蟲,不由又感到一陣興味索然。

  “弄得這麼骯髒的樣子,不知道還能活幾天呢。”

  相田隨隨便便選定了大腿已經被剜去一片肌肉的傷口外沿,把刀鋒貼了上去。只見那刑具非常特殊,刀尖下是個鋒利的勺子形狀,閃爍著森寒的光;如果將刀刃刺入的話,稍微扭轉刑具,就可以很方便地把整塊肌肉挖出來。

  顏蘭玉徒勞地伸出手,然而沒有用。

  他是個穿越時空而來的虛影,是一個從地獄重返人間的怨魂。

  他一次次試圖抓住相田的手,然而一次次從空氣中直接穿了過去。他發出絕望的呼喊,帶著扭曲的哽咽如困獸般不甘,然而即使用盡辦法都不管用。

  不要……!

  不要這麼對我!

  住手!住手!!

  然而他只能目眥欲裂的,滿懷憤恨的,眼睜睜看著相田輕易將刀尖刺進自己的身體,挖出一塊猙獰淋漓的血肉。

  顏蘭玉跪在地上,痙攣的十指用力插|進頭髮,發出厲鬼般戰慄的哭號。

  “好了,回去交差吧,“相田義轉身輕輕鬆鬆道。

  “嗯哼。”

  天邇岐志從靠著的牆壁邊站起身,剛舉步走向門外,突然頓了頓。

  “怎麼了?”相田問。

  “……”

  天邇岐志沒有回答,而是回過頭,盯著木架上因痛苦而微微顫抖、發出含混嗚咽聲的年輕人,表情有點疑惑。

  “到底怎麼了,師兄?”

  天邇岐志皺起眉,靜靜站了半晌,才搖頭一笑:“沒什麼……只是剛才好像聽見了哭泣聲,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相田笑問:“你聽錯了吧?”

  “不知道呢。聽起來非常慘,好像是……讓人聽了會很難受的哭聲。”

  天邇岐志似乎也覺得有點荒唐,笑著擺擺手,走出了門。

  ·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起,天邇岐志會經常來這棟廢棄的大屋轉悠兩圈。

  他有時跟著相田一起來,那大多是行刑;更多的時候,則是自己一個人來,就像研究什麼深奧的問題一樣,充滿好奇和興趣地上下打量這傷痕累累的年輕人。

  有時他也帶點酒,不過只是自斟自飲,似乎對腐爛和破敗的氣味完全不在意一樣。

  “這個年紀能當上東大的講師,其實還真了不起呢。”

  “天氣越來越冷了,話說你家在哪裡?這個季節的家鄉是什麼樣的呢?”

  “怪不得掌門要拿你煉陰陽兩面魂,怎麼還撐著不死啊。”

  ……

  年輕人的身體越發*,他終日都是在昏迷中度過的。

  然而天邇岐志卻不在乎,他似乎從這種自斟自飲、自言自語的相處方式中找到了某種樂趣,甚至有時什麼話都不說,也能愉快地待一整個下午。

  “話說認識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某天臨走時,他突然貌似有一點遺憾地,看著年輕人道。

  “如果你還可以說話的話,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年輕人雙眼緊閉,沒有呼吸。

  只有胸膛極為不明顯的微弱起伏,能證明他還沒有完全死去。

  天邇岐志嘆了口氣。

  “真可惜……不知道名字的話,就不能算是真正認識了呢。”

  ·

  冬天終於下了第一場雪,白色的雪霧紛紛揚揚,寒風卷著細小的冰渣,在窗檐間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夜幕降臨時,遠方傳來熱鬧的人聲,煙火在夜幕中開放,映出絢麗的禮花。

  牢房的鐵門又開了,天邇岐志裹著厚袍,提著燈籠,拎著一壺小酒,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笑道:“今天是除夜呢。”

  “新年就要到了,今天是合家團聚的日子,據說煙花要放整整一夜。”他席地而坐,為自己倒了杯酒,笑道:“吶,祝我自己新年快樂,健康長壽……你的話就不必了。”

  年輕人的頭微微動了動。

  此時外面的夜空中煙花綻放,瞬間的亮光,映出他勉強抬起的眼睛。

  “……”

  “嗯?你醒了?”天邇岐志大感意外,放下酒杯問:“你說什麼?”

  “……”

  年輕人的嘴唇動了動,但其實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天邇岐志站起身,走到他身邊。

  年輕人的情況已經很壞了,他的面孔是蒼灰色,瞳孔渙散,眼珠渾濁,那是時日不多的標誌。他的一條手臂已經只剩下骨架,乾涸的血肉附著於其上;其餘部位也並不好太多,但應該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了。

  天邇岐志看著他,眼底似乎微微有一點憐憫。

  “嘛,難得你撐了這麼久,我送你個新年禮物吧。”

  “……”

  “你先說你的願望,然後我說我的,有來有往才是公平交易——只要不是叫我自戕,其他都可以哦,如何?”

  年輕人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天邇岐志很感興趣地盯著他。

  “……我……”

  “殺……”

  “殺了……我……”

  牢房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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