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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蘭玉怔怔地看著他。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于靖忠有些恍惚,忍不住伸出手,想撫摸少年細膩的側頰。

  ——然而就在肌膚相觸的前一刻,他又突然反應過來,十分尷尬地收回了手。

  “咳,就這樣吧。”於副作勢看看外面的天色,說:“我……我先走了,還要去接敏敏。”

  ·

  于靖忠幾乎是腳步凌亂地衝下樓,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這是一片半新不舊的小區,天色已晚,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不遠處停著幾輛車。寒冬時節枯糙瑟縮,不遠處綠化帶里的鞦韆空空蕩蕩,只有爆竹的殘燼胡亂灑在地上。

  于靖忠沒有立刻發動汽車,只在車裡坐著,目光滄桑而陰鬱。

  如果顏蘭玉真喜歡上別人了會怎麼樣?

  于靖忠曾經想過,以後退休了,把財產分兩半,一半給敏敏,一半給顏蘭玉。雖然不多,好歹也可以供他在北京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以後如果他找的人買不起北京房,兩人也不至於無處安身。

  但現在想想,以後顏蘭玉找別人了,他真能那麼理解灑脫、毫無芥蒂嗎?

  于靖忠望著越來越沉的天際,內心第一次滋生出了類似嫉妒一樣的情緒。他嫉妒那個只存在於未來的陌生人,嫉妒那個人將從顏蘭玉身上得到的毫無保留的愛,嫉妒他們將在一起攜手共度的幸福時光;他看到了在那時光中,孤獨一人行將就木的自己。

  于靖忠長長地嘆了口氣,下意識摸出根煙,卻四處找不到打火機。

  難道丟路上了,還是今天出門沒帶出來?

  於副簡直無比煩躁,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索性把煙糙嚼嚼吃了。

  ·

  在國安這種地方工作,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個人空間,但個人空間也十分有限。顏蘭玉的新住址很快就在組織里列了檔,於是特別處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令人悲痛的小道消息如同春風吹過大江南北,一夜之間人人風聞,他們的老闆官場得意情場失意,剛升職就慘遭被甩。

  有人為於副打抱不平,也有人覺得確實年紀相差十多歲不太配,更有人——比方說神完小同志——覺得終於可以放心追求生命中的真愛,於是從西藏一天三趟往北京發電報,可惜顏蘭玉一封都沒收著,全被于靖忠攔截了。

  顏蘭玉在眾目睽睽之下上班,下班,安靜一如往常,仿佛某種開在暗處不引人矚目的花。於副開始天天堅持接送他,但久而久之,有時加班有時出差,時間總難調整到一起,顏蘭玉也就習慣於自己回到那套出租的小公寓去了。

  事情發生在半個月後的某一天。

  那陣子於副被秘密派遣到江西某地去執行公務,顏蘭玉下班後自己便打的回到家,某天在門口發現了一個快遞紙箱。

  就是那種非常普通的快遞箱,黃色紙板,亂七八糟貼著很多膠布。顏蘭玉開始還以為自己淘寶的小盆栽到了,俯身撿起來一看,瞬間整個人僵住。

  ——快遞單上寫著日文,項目是“生日賀禮”,寄件人叫天邇岐志。

  天邇岐志。

  日本幾乎沒人知道這是那個人的本名,即使在陰陽師界,這個名字都甚少被人提起,然而顏蘭玉卻知道他是誰。

  在密宗門,人們只會帶著恭敬和臣服地稱這個名字的主人為——

  掌門。

  ☆、插pter 78

  五六點鐘,天色已經全暗了。

  客廳里開了小燈,顏蘭玉坐在沙發上,盯著面前的紙箱,心裡只有一個感覺。

  ——該來的總會來的。

  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自己能順利離開密宗門。

  密宗門是什麼地方?日本陰陽道最黑暗的世界,權力最為高度集中的殿堂。數百年來只有極少數人可以逃離那裡,但活著離開的,最後都逃不過很快踏上黃泉的命運。

  幸運的是,眼下不管來的是什麼,總算牽連不到別人的身上。

  顏蘭玉深吸一口氣,用小刀割開透明膠帶,打開紙箱。橙黃色的燈光映出紙箱裡一個巴掌大小的圓盒,盒蓋上雕刻著布滿了青色銅鏽,錯雜而又模糊不清的花紋。

  顏蘭玉拿起圓盒,神色微微一動。

  ——那竟然是一面青銅鏡。

  ·

  小區樓下的一間麵館里,破舊的店堂里北風直躥,廚房裡熱鍋一掀,裊裊白霧夾雜著蔥花的香氣撲面而來。

  “您的牛肉麵——”

  黑衣少年接過碗,轉回到座位上,掰開木筷吃了起來。

  “嘶嘶……嘶嘶……”

  少年袖口微動,少頃一個拇指大小、似蛇而又有角的頭探了出來,湊到面碗邊開始喝湯。

  少年並不介意,然而這似蛇似龍的生物喝幾口也就罷了,整個身體都從袖口中滑出來,開始順著少年的手臂往他肩膀上爬。它一身漆黑鱗片閃動著微微的光澤,在少年的黑衣上並不顯眼,很快爬到他肩膀上盤踞起來,向周圍張望著。

  少年低低呵斥了一聲。

  小龍埋起頭,繼而扎進他領口中,一滑就不見了。

  恰巧端碗擦肩而過的麵館老闆沒注意到這一幕,但聽到了少年的呵斥,完全不是漢語腔調,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在數九寒冬里只穿一件黑色t-恤,外套黑色夾克,手上戴一雙露指皮手套,邊緣已經磨損得非常明顯了。他膚色微深,但五官又十分鮮明俊俏,尤其眉骨和顴骨都非常立體和深邃;一眼看去就不像漢族人,倒有種西南那邊少數民族的感覺。

  店裡只有零星幾個客人,老闆無精打采地拿抹布擦灶台,一邊無聊地打量那黑衣小哥。

  外地人?北漂?

  過年還不回家去,不知道在北京打的什麼工,這年頭日子都不好過啊。

  就在這個時候,少年仿佛察覺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頭向老闆一瞥。剎那間仿佛冷風嗖地擦過脖頸,老闆突然打了個寒噤。

  ——好……好亮的眼睛!

  就像是獵鷹鎖定獵物那一刻精光閃爍的目光,讓人只看一眼,就從內心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怯意。

  “好奇心殺死貓……”少年用苗語喃喃地說了一句,喝完最後一口麵湯,放下碗。

  這時他的目光越過店門,突然看見馬路對面的小區門口走來一個人。大冬天的就穿一件襯衣,在風中顯得格外單薄,穿過十字路口走到路邊一輛私家車前,探頭對車裡的司機說了幾句什麼。

  少年眼睛微微眯起。

  ——那人是顏蘭玉。

  少年丟了張五十在油膩膩的桌面上,驟然起身大步走出店門,徑直穿過馬路。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變故陡然而生,只見顏蘭玉突然抓起私家車司機的領口,揮拳就開始揍他!

  司機頓時掙扎慘叫起來。

  本來大冬天的夜晚街上沒什麼人,司機一叫,聲音傳出老遠,連小區門口的門衛和麵館里寥寥幾個客人都探頭出來看。眾目睽睽之下,只見顏蘭玉乾淨利落地把司機掀出車外,摔在馬路上,緊接著就彎腰想上車。

  “搶車!搶車啦!”司機如同見了鬼,一邊向後爬一邊大叫:“救命啊!搶車啦!”

  遠處有人開始向這邊跑來,然而他們的動作都不如黑衣少年快——只見他快速衝過路口,一個箭步衝上前,直接抓住了顏蘭玉的手臂,反手就把他往車下拖。

  顏蘭玉一抬頭:“你是誰?”

  那聲音異常嘶啞難聽,黑衣少年微微一怔,緊接著就看見顏蘭玉眼睛赫然是雙瞳!

  ——只有被妖鬼上身了的人,才會顯出雙瞳!

  “你又是誰?”少年冷冷道,反手就往顏蘭玉後頸切去!

  顏蘭玉的動作非常快,整個人如同從少年臂彎里“滑”出去一般下了車,反手就劈向少年背部。說時遲那時快,少年後領口猛然竄出一條似蛇似龍的生物,對顏蘭玉張口發出猙獰而無聲的咆哮,聲波在空氣中盪出恐怖的力量,當頭把顏蘭玉直接推翻在地!

  少年驟然一聲厲喝,不遠處幾個想來一探究竟的路人都遲疑頓住了腳步。

  “我的車……”那司機掙扎著想爬起來,然而緊接著少年彎下腰,勁瘦有力的手指往他耳後某個位置一按。

  就那麼簡簡單單的一下,司機頓時撲通倒了下去,連點聲都沒出。

  “原來是你。”顏蘭玉搖搖晃晃爬起來,盯著盤踞在少年肩上的生物,眼底雙瞳反she出妖異的光:“傳說中的老龍,沒想到竟然在這裡撞上了……你就是傳說中特別處的‘清道夫’龍九?”

  黑衣少年不答,一邊緊緊盯著顏蘭玉,一邊把司機拖到路邊。

  顏蘭玉輕蔑地笑起來:“我聽說清道夫只有發生大事的時候才出面,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龍九終於開口道:“……我被派來保護這個被你俯身的人。”看得出他不太說漢語,發音有點生硬艱澀:“你是被人煉出來的使鬼,你的主人是誰?”

  “喔,這個可不能告訴你。”“顏蘭玉”詭譎一笑,緊接著反手從大腿兩側抽出兩把短匕!

  ——龍九雙眼瞬間一眯,只見那刀身削薄如同蟬翼,刀鋒竟然閃動著淬了毒的藍光。

  “我的任務只是帶他走,但可沒說一定要完完整整的顏蘭玉,必要的時候缺胳膊少腿也可以。”

  使鬼作勢把刀鋒往顏蘭玉的手腕上比劃了下,在龍九瞬間沉下來的目光中充滿惡意道:“所以待會打起來,你可小心點,否則這小美人會死在你手下也說不定喔……”

  ·

  同一時刻,江西。

  于靖忠剛開完會,一邊和人寒暄一邊走下酒店台階,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

  他身邊兩個人識趣地賠笑退開,于靖忠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再一看手機來電顯示,眉峰頓時一皺。

  “喂,龍九?”

  “顏蘭玉出事了。”

  于靖忠面色登時一變:“怎麼回事,你在哪裡?”

  “……顏蘭玉家。”

  昏暗的客廳里,黑衣少年微微喘息,滿身是血地坐在地板上,手邊是那個連快遞單都沒撕下來的紙箱,茶几上有一面四分五裂的青銅鏡。

  “日本密宗門給顏蘭玉寄了一面上古青銅鏡,裡面封印著一隻非常厲害的妖鬼。顏蘭玉只要打開鏡面,妖鬼便會出來上他的身。”

  龍九咽了口帶血的唾沫,說:“剛才在樓下我看見顏蘭玉搶車,試圖阻攔但攔不住,現在妖鬼應該正帶著他的身體想辦法去日本。”

  太複雜的話龍九不會用漢語表達,只能用老苗語說,幸而于靖忠能聽懂:“為什麼攔不住?!”

  “因為妖鬼是日本陰陽道中最頂級的不死使童,極其難以對付。何況它以傷害顏蘭玉為方式來和我兩敗俱傷,激怒它的話,顏蘭玉性命難保。”龍九把剛才在樓下發生的事簡略複述了一遍,又道:“它只能用人的運輸方式把顏蘭玉弄出國,現在應該是去機場了。”

  酒店台階上,風呼呼刮過,於副的臉色異常難看。

  “我知道了,”半晌他沉聲道,“現在就去處理。”

  于靖忠掛了電話,緊接著轉向通訊錄,調出了周暉。

  ·

  十分鐘前,北京機場。

  候機大廳亮如白晝,楚河戴著墨鏡,蹺著腿在座位上翻雜誌。

  周暉端著咖啡穿過成排的座位,低頭在楚河臉頰上親了親,完全把周圍眾人怪異的目光視若無物,問:“你什麼時候也會看這種時尚雜誌了?”

  楚河神態自若,把雜誌的封皮一翻,只見裡面赫然裹著一本泛黃的《抱尸子》。

  “……”周暉不可思議地問:“你到底為什麼整天看自己的日記,看了幾千年都不膩啊?!”

  楚河就著周暉的手喝了口咖啡,認真道:“各人有各人的愛好和堅持,就比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始終不肯買兩杯咖啡,而是一定要跟我分享彼此的口水……”

  “別這樣嘛親愛的,更xx的都分享過了,口水算什麼?現在幾點了?”

  “再過二十分鐘開始登機。”楚河委婉道:“其實我覺得剛從地獄回來,不回單位去報到,直接轉機去旅遊不太好……”

  “哦沒關係的,就這幾天能出啥事,再說還有迦樓羅和小美人兒呢。”周暉滿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他身邊,大大咧咧道:“小美人多靠譜啊,過生日許個願還想著咱們,這麼懂事的孩子怎麼不是我閨女呢?你說我要是現在把他一鞋幫子抽死了,轉世投胎能投成咱家的三閨女不……”

  楚河簡直都無奈了,“你醒醒吧,于靖忠會先一鞋幫子抽死你的好嗎?”

  周暉無比遺憾地搖搖頭,抓過包開始掏登機牌,翻出鳳凰從不周山帶來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而不限於——摩訶小時候的塗鴉,迦樓羅換下來的牙,周暉為躲避洗碗特意從人界買來的出老千專用撲克牌,以及小鳳凰剛破殼時,到處啾啾啾啾掉下來的茸毛……

  周暉好不容易找到登機牌,順便翻出一隻軟袋,打開只見裡面是幾個青色的蛋:“這是什麼?”

  “迦樓羅最喜歡吃的地獄蛇蛋,可以帶到人界去人工飼養,這樣他就有子子孫孫無窮盡的蛇可以吃了。”

  “……”周暉酸溜溜道:“喔,你可真是個好媽媽。”

  楚河把抱尸子翻過一頁,溫柔道:“親愛的,我們在教育問題上永遠也不會達成共識的……話說回來,其實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你不能好好和迦樓羅相處。老實說,有時我覺得你在故意為難他,我覺得在某些事情上根本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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