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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陵肉體不見,天山派難道就沒人察覺?”驚疑。

  “陰水仙戀上師父已是人人盡知,藍掌教只覺顏面無光,見雪陵肉身被盜走,便以為她要做什麼不雅之事,自然不好聲張。”

  重紫不說話了。

  雖然復活,卻不記前世,陰水仙怎會趁這種時候對他做什麼?那些高尚的仙門中人,總是將別人想得那麼不堪。

  “雪陵肉身原是不壞的,可惜在修復魂魄時受損,因而成了凡胎肉體,陰水仙以自己的修為煉成靈珠為他延壽,損耗極大,所以才找你求長生糙。”

  人還是那個人,可惜已將她忘得乾淨,費盡心力阻止他轉世,只是不想讓他再忘記吧?

  重紫默然。

  亡月道:“皇后言出必行,讓她立功再賞賜並沒有錯,所以下個月東海百眼魔窟開,有勞你親自去一趟,你若願意,當然也可以帶上她。”

  .

  瑤池水浸泡,天海沙磨洗,加以金仙之力護持,強攝天地日月靈氣,小小短杖終於褪去晦暗,重現淡淡光澤,弱得可憐,肉眼看與先前幾乎沒多大區別,可是握在手裡,能感受到那一絲生氣,如同新出世的嬰兒。

  長發披垂,額上隱隱有汗,洛音凡立於四海水畔,看著手中星璨,目光不知不覺變得柔和。

  有欣慰,也有苦澀。

  杖靈被毀,他費盡心力,到頭來也只能修補成這樣,正如師徒二人,無論如何,都已經回不到當初了。

  可是至少還能補救,還有希望,她……會喜歡吧?

  星璨隱沒在廣袖底,平靜的四海水上現出畫面,一名弟子御劍站在紫竹峰前,恭敬地作禮。

  洛音凡沒覺得意外。

  等了這幾天,總算來了,師兄向來細緻,所以自己才放心將仙盟首座之位傳他,此番突然決定離開,他若真無半點懷疑的意思,反而不正常。

  讓那弟子退下,洛音凡走進殿,將星璨裝入一隻小盒內,放到架頂。

  .

  入夜,虞度一個人坐在桌旁,房間裡的燈座設了粒明珠,桌上有隻酒壺,兩隻夜光杯,還有幾碟仙果。

  數百年的交情,二人本就比別的師兄弟不同,見他來,虞度也不起身,微笑著抬手示意他坐。

  洛音凡看著酒壺,皺眉:“師兄還不清楚我麼。”

  “你決定的事,師兄縱不贊同,也自知是勉強不了的,”虞度笑著點破,“修成鏡心術之前,你是不能安心留在仙界了,明日我要動身前往崑崙,下個月才回來,恐怕不能與你餞行,是以趁今夜有空,先請你。”

  “師兄費心。”

  “仙界的事,務必料理好再走。”

  “我明白。”洛音凡略點了下頭,用意念移動兩隻夜光杯至跟前,那壺也移過來,自行往杯中斟滿酒。

  “所有事務,我會在信中交代清楚,”他隨手將其中一杯酒推至虞度面前,淡淡道,“你我師兄弟無須見外,有這份心,多飲無益,一杯就夠了。”

  虞度莞爾,沒有見怪,毫不遲疑舉杯飲盡:“同在師父門下修行,當初十幾個師弟,到頭來只剩了你與行玄,你向來令人放心,所以我做師兄的極少關照,那孩子的事……是我們過分了些,你帶她走可以,不過將來煞氣除盡,定要記得回來。”

  洛音凡看著空杯,不語。

  師兄弟之間原本親厚,如此生疑,反顯得小人之心,但此事實在出不得差錯,他是一定要帶她走的。

  他伸手取過另一杯酒:“師兄能這麼想就好。”

  虞度點頭。

  洛音凡沒有再說,飲干,擱下酒杯,出門離去。

  .

  據亡月說,百眼魔窟開,天地魔氣入世,於魔族修行極為有益,這是魔族數百年才有的頭等大事,關於其中細節,重紫並不十分清楚,只是依令而行,時候一到便親率三千魔兵直奔東海。

  東海距魔宮不遠,御風而行,只消半日就能抵達,此番任務重大,看樣子魔宮早在很久之前就開始做準備了,除天之邪外,亡月還另派了魔僧法華滅與陰水仙跟隨前往。

  海鳥聲聲悽厲,陰雲密布,空氣濕濕的,帶著海水的鹹味,令人生出一種沉悶窒息的感覺。

  重紫望天:“怕是要下雨了。”

  天之邪道:“這是魔窟即將打開的前兆,魔氣入世,於我族類有益,且有天地所孕魔獸現世。”

  重紫驚訝:“魔獸?”

  天之邪輕描淡寫道:“少君無須擔憂,只須動用本族聖物魔神之眼便能降它,讓它供你驅策。”

  怪不得臨走時亡月會把魔神之眼交給自己,原來是要用它降伏魔獸,重紫明白過來:“仙門會不會插手?”

  “這是本族大事,自然本族最先感知,但魔窟一開,仙門必會察覺,青華宮距此地頗近,少君須儘快解決,否則等他們趕到,事情就難說了,”天之邪望望天色,轉身下令,“百眼窟即將開啟,布陣!”

  三千魔兵守在外層,嚴陣以待,法華滅與陰水仙站在前方,與天之邪、重紫形成合圍之勢。

  黑壓壓的雲層越來越厚,暗得幾乎看不清四周景物,忽然間,海上狂風大作,雷鳴電閃。

  天海之間現藍色魔光,海面好象破了個大洞,魔氣洶湧而出,筆直衝上天。

  驚天動地的巨響,一隻魔物自海里蹦出來。

  重紫定睛看去,但見那魔物形狀極其醜陋,身上遍生黑色鱗片,有十幾條觸手,長長短短,口角流涎,最為奇特的是,它那一身鱗片底下,居然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觸手在海上一拍,攪動海浪翻滾,整個東海似乎都在晃動。

  “百眼魔已現身,”天之邪喝道,“少君快請魔神之眼!”

  重紫回神,見周圍魔兵都已東倒西歪,這才知道它本事不小,自己所以不懼,完全是因為有強大魔力支撐的緣故,想這天生魔獸,出來必會危害人間,降伏它也是件好事,於是她不再遲疑,自懷內取出亡月那枚紫水精戒指,高舉過頭頂。

  魔力注入戒指,紫水精更加晶瑩,迸出數道冷幽幽的光。

  狂躁的百眼魔見到紫光,逐漸安靜,終於不情不願地爬到重紫面前,趴在海面上不動了。

  重紫見狀鬆了口氣,重新收起戒指,正要說話,忽覺天邊有冷光閃現,瞬間至面前。

  強烈的熟悉感,又帶著一絲陌生。

  “少君!”天之邪的聲音。

  腥臭液體濺上臉面,擋住視線,重紫急忙念咒除了穢物,定睛去看,不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抽一口冷氣——那百眼魔本是先天魔獸,有極厚的鱗片,刀劍不入,若非魔神之眼在手,定難降伏,誰知此刻它竟已被人一劍硬劈成兩半,肚破腸出,橫屍海面。

  是他!

  全不理會天之邪的喝聲,重紫望著那人發呆。

  目光終於移到她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遍身霜雪之色,他執劍立於海面,雙眉微鎖,仿佛在看一件不喜歡的東西:“紫魔?”

  淡漠的聲音,足以摧毀她最後的希望與力氣。

  他叫她什麼?重紫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紫魔,這稱呼早已不新鮮,仙界,人間,魔界,幾乎所有人都這麼稱呼她,卻沒想到有一日會從他口裡叫出來。

  可怕的疏離,令她無法相信,面前這人就是曾經疼她護她的師父,那個夜晚,他溫柔又粗暴地吻她,儘管那是因為走火入魔的緣故,是她恬不知恥用夢姬的魔丹算計他,她也知道事後他有多厭惡,若非念在師徒一場,他早就不會管她死活了吧。

  厭惡也罷,生氣也罷,那是她應得的懲罰,可是他怎麼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她?叫她怎麼承受得起?

  重紫倉促轉身想要逃離,接著便覺背後寒意侵骨,饒是閃避得快,肩頭仍被劍氣劃破,鮮血急涌。

  這是毫不留情的一劍。

  感覺不到疼痛,重紫驚愕回身,只看到一雙淡然的、略含悲憫的眼睛。

  “他已不認得你,”天之邪帶她退開,沉聲,“他忘記了。”

  忘記?重紫如夢初醒。

  望望四周,她頓覺滿腹淒涼悲愴,忍不住慘笑,全身煞氣暴漲,強勁的力道將身旁毫無防備的天之邪震出數丈之外。

  曾經天真地以為,只要她不作惡不傷人,他們之間就不會有任何衝突,她照樣可以遠遠地看他,悄悄珍藏好最後一絲師徒之情,可是,眼前事實粉碎了她的妄想。

  原來她的愛令他難以承受,已經到了必須要用這種方式來面對的地步?又或者是因為那註定的命運,他像往常一樣選擇了責任,放棄了她,害怕內疚所以要忘記?

  他的一句話,成就兩生師徒,到最後,他又這麼輕易用遺忘斬斷一切,為何他從來都不肯想想她?他是解脫了,丟下她一個人怎麼承擔?

  都想她死,都要她死,她活在世上就是錯誤!

  好,她成全他!

  逐波如飛濺的白浪,帶著寒光刺來,仙印毫不容情罩下,重紫木然而立,眼底是一片空洞。

  劍未至,人已失去生氣。

  “少君!”

  “陰水仙!”

  聲音很遠,又很近,法華滅與天之邪及時趕來護在她面前,合力擋住下一劍。

  黑影墜海,似一片飄落的黑羽,鮮血染紅大片海水,仿佛要流盡。

  “陰護法?”重紫喃喃的,怔了片刻,終於俯衝下去將她抱起,“陰護法!陰前輩!”

  手上身上儘是傷口,一劍威力竟能至此。

  重紫立即用咒替她止住血。

  陰水仙面無血色,推開她的手:“我並非為了救你。”

  “我知道,你想要長生糙,”重紫強行握住那手,將魔力源源送入她體內,語無倫次,“我把它給你就是了!天之邪收著呢,回去便給你,你別著急……”

  是為長生糙麼?她微露自嘲之色,疲倦地搖頭:“不必了,忘記就忘記吧,強行留他陪了我這些年,也該讓他輪迴去了。”

  不為長生糙,更不為救人,只是太累太辛苦,想要求一個結局,因為它應該結束了。

  對面洛音凡也意外,想她終究是故人門下,遂收劍道:“陰水仙,雪陵苦心栽培你多年,想不到你竟為心魔墮落至此,一念之錯,事到如今還不肯悔過麼。”

  “錯?我從不覺得喜歡他有什麼錯,我不怕別人笑話!”陰水仙瑟瑟顫抖著,咬牙,掙扎著坐直,似要用盡全身力氣叫出來,“我想陪著他,你們不許,我就走遠些,讓你們都笑話我,他照樣當他的仙尊,照樣守護他的天山,可是他為仙門死了,我只不過想要去看他最後一眼,你們還不許!”

  洛音凡沉默半晌,道:“你執念太重,他不會見你。”

  “他會見我!”陰水仙面上重新有了光彩,襯著那一絲蒼白,美麗如盛極的雪中梅,“被逐出師門又怎樣,他來看過我,救過我!我知道!他都死了,一定會讓我見他!”

  洛音凡嘆息,不再說什麼。

  陰水仙垂眸,喃喃道:“我知道他只是念在師徒情分,我就是想看看他,你們不明白,根本不明白……”

  重紫淚痕滿面,握緊她的手。

  陰水仙看看她,美目中終於泛起水光,現出一絲從不曾外露的軟弱。

  同樣的感情,同樣可悲的命運,所以她們彼此理解。

  臉上,嬌艷的水仙花印記逐漸淡去。

  魔神誓言應驗,終於,她可以做回他的水仙了。

  “他每月十五會在西亭山等我,你……代我去見他一回,就說……就說我遠遊去了,”她緩緩鬆開手,費力地自懷裡摸出一條三色劍穗,低聲嘆氣,“你都看見了,為救他而入魔,此生我從未後悔過,但是……你……還是忘記吧。”

  劍穗化為粉末,隨風而散,就像少女辛苦編織的夢,夢醒,便了無痕跡,空空的什麼也沒留下。

  她寧可像當初那樣被逐出師門,讓他永不見她,知道他還記掛她,擔心她,如今時刻陪著他,看著他,又能怎樣,他早已將她忘得乾淨,

  “現在好了,終於,終於是我忘記他,沒有人可以用他要挾我了……”她無力垂手,身體往後仰,聲音漸弱,“忘了好,再也不記得,太好了,不用記得……”

  不後悔,可是也不想繼續。

  為了救他,心甘情願入魔,忍受天下人恥笑唾罵;為了守護他,一次次逼迫自己堅強,在危險的魔宮掙扎生存,一步步走下去,滿手血腥,滿身罪孽,她早就不再是他的水仙,沒有人知道,她在他面前拼命掩飾這一切醜惡,有多害怕,有多絕望,他的遺忘,將她最後的堅強摧毀。

  於是,選擇了結束。

  ……

  多少魔力輸送過去,依舊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一絲回應。

  “陰水仙!”重紫忽然怒道,“你給你聽著,你若死在這裡,我回去便殺了他!讓他魂飛魄散,讓他給你陪葬!”

  “別,別動他!”她陡然睜開眼,抓緊她的手,“不要告訴他!”

  還是在意吧,刻苦銘心的愛戀,如何能忘記,又怎麼忘得了?

  ……

  .

  雲帆高掛,前路茫茫,一艘白色大船在雲海之上航行,白衫子,白絲帶系發,十二歲的女孩跪坐在船頭出神。

  白衣仙人俯身拉她,聲音和目光一樣溫柔:“水仙,前面就是天山,準備下船了。”

  女孩不肯起身,滿臉嚮往:“要是這船不停多好啊。”

  “水仙要去哪裡?”

  “我要去天邊,去天盡頭!”

  “那多遠。”白衣仙人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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