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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君離去時,已為少君作了最好的安排,讓你先嘗遍人間之苦,才能獨當一面。”
“可惜我當年流落街頭,險些被餓死,”重紫冷冷道,“他雖生了我,卻從未養過我一日,教過我一日,護過我一日,他的所有安排都是為他自己,而不是為我,我沒有義務接受他的野心。”
天之邪面不改色:“你不認他,但你必須認你自己,既已入魔,仙門不會再放過你。”
“說的好,不愧是左護法,算計得清楚,”重紫“哈哈”一笑,握拳,“你費盡心機為我做這些,到底有什麼好處?”
“成就你,”天之邪毫不遲疑道,“我險些就成就了你父皇,可惜他功敗垂成,能再次成就你,六界入魔,魔治天下,就是我畢生的願望。”
“你不怕我殺了你?”
“單憑少君現在的能力,要殺我還不夠,劍內魔力你並未完全得到。”
“是嗎,那我要怎樣才能得到?”
“待你修成天魔之日,”天之邪重新負手,轉過身去,“逆輪聖君的後人,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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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煞氣的女孩,歷經兩世終於入魔,命運之輪幾經輾轉,還是照著既定路線在前進,先前人人提心弔膽,如今變作事實,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一抹內疚也安慰性消失了,此事又與仙界最出名的一個人有關,眾掌門仙尊都不好說什麼,各自散去。
重華宮,洛音凡站在大殿門口,神情莫辨。
“你有何話說!”閔雲中沉不住氣,“當初我說不該收那孽障,你執意不聽,兩世煞氣不滅,你還幫忙掩飾,欺瞞我與掌教,如今惹出大禍,糊塗!”
虞度道:“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是枉然,何況這並非全是師弟的錯,師叔與我不也看錯了人麼。”
得意愛徒突然成魔宮jian細,閔雲中提起來就氣得臉青,半晌道:“我說這些,無非是為仙門著想,也沒有怪他的意思,怪只怪我有眼無珠,唉。”
“天之邪號稱千面魔,法力高強,瞞過我們並不稀奇,師叔也無須自責,”虞度嘆道,“其實仔細想來,他這些年也不是全無破綻,他不喜歡用劍,乃是因為他修的心魔之眼,攝魂術。”
閔雲中道:“不論如何,那孽障已經入魔,就留她不得,眼下最好趁她尚未修成天魔,儘快設計除去,否則將來必成大患,六界危矣,音凡,你也明白這中間的厲害,須以大局為重。”
洛音凡終於開口:“此事並非全是她的過錯。”
閔雲中冷笑:“你的意思,她入魔沒錯,是我們的錯?”
見他又要發作,虞度忙制止道:“那孩子說的不無道理,仙門在此事上有責任,但我們這麼做也是迫於無奈,她命中注定成魔,誰都冒不起那個險,如今既成事實,只有先想辦法對付了。”
“是我造成,我自會處理,”洛音凡背轉身,淡淡道,“師兄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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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魔宮半個月,重紫還是不太習慣這裡的生活規律,魔宮與仙界完全不同,就拿行走方式來說,簡單到無趣,只需靠意念移動,想去哪裡就到哪裡,除非對方設置了結界表示不歡迎。
九幽魔宮位於虛天魔界極地,太陰之氣盛,黑夜比白晝要長得多,夜裡,魔宮反而更加熱鬧,並非想像中那麼死沉沉,有綠瑩瑩的妖火,也有藍瑩瑩的魔光,還有尋常的昏黃燈燭,歌聲樂聲不斷,那是妖鳳年與一干魔眾飲酒作樂,依稀竟比仙界更像人間。
高台,重紫斜臥榻上,望著底下星星點點一片。
身旁魔劍傳來熱意。
同是天生煞氣,那位從未謀面的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魔尊,真是父親?
重紫撫摩劍身,苦笑。
一點印象也沒有的人,突然成了父親,為了愛妻放棄野心,卻把野心留給了女兒,安排如此周全,該說這位父親偉大還是自私呢?
轉瞬之間,重紫連人帶榻移到一座大殿內。
亡月坐在寬大長椅上,膝邊倚著個美麗女子,粉衣紫發,正抬手施展幻術,漫天紅白花瓣雨,與亡月身上的黑斗篷格外不搭調。
見到重紫,女子笑吟吟地站起來作禮:“夢姬參見五護法。”
重紫直接問:“天魔令也在你手上?”
亡月端起一隻水精杯,裡面盛著半杯血紅色的液體:“在我手上,但現在我不能給你。”
“為什麼?”
“你還不夠資格擁有它。”
重紫蹙眉。
“只有你的血才能解開封印,放心,時候到了我自會交給你。”亡月揮手示意她下去。
夢姬笑道:“聖君行事必有道理,五護法不必擔憂,倒是我方才聽說……有個南華弟子等在水月城,放信要見護法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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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宮外正是傍晚,海邊夕陽影里,有個男子負劍而立。
重紫意外:“成峰大哥?”
成峰迴身看她,莞爾:“重紫。”
許久沒見仙界的人,突如其來的親切感,似在呼喚她靠近,重紫垂眸,後退兩步:“你……找我做什麼?”
成峰走到她旁邊,往石上坐下:“真珠常說她喜歡看海,所以我過來走走,順便找你說幾句話。”
記得當年他二人成親,重紫還曾去參加過喜宴的,跟一幫弟子們取笑灌酒,害他險些當場醉倒,年少美好,如今回想,僅餘苦澀。
不該奢望,你早已回不去了!重紫盡力提醒著自己:“都是過去的事,我與大哥的身份,再要往來似乎不太合適了。”
成峰沒有說話,只是抬手亮出一支小巧美麗的短杖。
重紫愣住。
星璨見到主人,歡樂地在她身旁轉來轉去,輕輕蹭她。
當年教誨猶在耳邊,只可惜她做不了他心目中的好徒弟,既已萬劫不復,她還有什麼資格用它?他送它來,又有什麼意義?
重紫別過臉不去看,也不去接:“是師父叫你來的?”
成峰默認:“自你走後,尊者他老人家閉關時出了點意外。”
依稀記得他吐血的場景,重紫心一緊,立即移回視線看著他:“師父他……嚴重麼?”
成峰不答。
是因為她,才讓他修煉分神吧?重紫迅速接過星璨就走,可是剛走出兩步,她便停住了,轉回身,不可置信地看著成峰,面色慘白。
不經意中,金仙封印已迅速嵌入體內,丹田魔力流散,再難匯聚。
“是他讓你這麼做的?”
“是掌教和尊者的意思。”
重紫緊緊盯著他:“是掌教,還是尊者?”
成峰緩緩站起身,遲疑了下,道:“是掌教的意思,也有尊者的意思。”
是了,他那樣的人,畢生守護六界,徒弟入魔,他這麼做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她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迫不及待非要置她於死地,難道他親手傷她還不夠?對她真的連半點師徒之情也沒有了?就因為她“可能”會帶來的那場浩劫?
重紫閉目,低頭苦笑:“好,好個伏魔印!”
成峰嘆了口氣,拔劍指著她:“重紫,看在真珠面上,大哥原也不想這麼做,但你天生煞氣,歷經兩世入魔,將來定是蒼生之劫,望你原諒大哥。”
“我說不,有用嗎?”重紫無力,聲音有點涼,“我這兩世從沒殺過一個人,是你們非要認定我會危害六界,非要殺了我才安心,什麼六界蒼生,我從來沒有興趣,有什麼義務一定要犧牲自己去為你們換太平?”
成峰亦有些無奈,半晌道:“這一劍會打散你的魂魄,絕不會痛苦,無論如何,大哥只能為你做到這些。”
跟這些人講道理沒用,連他都要她死了,還有什麼說的?重紫點頭:“多謝。”
長劍輕挑,勢如海浪。
耳畔同時傳來波濤拍岸的聲音,一陣雪浪飛濺,陡然間竟變作許多溫熱的血色泡沫,迷濛了眼睛。
悶響聲過,浪花落盡,成峰躺在地上紋絲不動,一縷魂魄早已離體,歸去地府。
重紫駭然,爬過去搖他:“成峰大哥!”
“少君都看見了,仙門如今不會再對你留情。”
“你跟著我!”
“少君不該再輕信他們。”
見他俯身,重紫抬手便扇他一耳光:“誰讓你殺他的!誰讓你殺他!”
天之邪並沒理會,照舊抱起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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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大殿,小巧杖身依舊閃著柔和的銀光,溫潤的感覺,就像那人的懷抱與唇,曾經在絕望中陪伴她,給了她堅強的勇氣,那樣的親密,如今對她卻危險至極。
所有的溫柔呵護、美麗承諾,引誘她不顧一切想要靠近,想要依傍,等到她真正走近他了,才知道原來那些美好與幸福都是致命的,會傷到自己,可惜已經太遲,她再也離不開。
寬大的黑色衣擺平鋪在水精榻上,好似一朵浮水的妖冶黑蓮。
重紫冷冷道:“天之邪!”
“在。”
“你殺了成峰大哥。”
“他要害少君,本就該死,我放他一縷魂魄已是手下留情,”天之邪長睫微動,“是少君害怕,害怕殺了他,洛音凡就再也不能原諒你。”
原諒?重紫咬唇。
今日今時,原來,她還在奢望他的原諒麼。
“他命成峰送來此杖,分明是設計要殺你,出手之間可還有半分師徒之情?”天之邪伸手取過星璨,“少君與他兩世師徒,還看不明白他,是為糊塗。”
低低魔咒聲里,杖身光華大盛。
“不要!”重紫意識到什麼,瘋了似地撲上去。
天之邪果然沒有說謊,堂堂逆輪手下左護法,他的能力絕非現在的她能比,兩股強大魔力交鋒,重紫被擊倒在地,翻滾至牆邊。
猶如失去理智,她猙獰著臉再次撲上:“住手!你給我住手!”
……
不知道重複多少次,她終於跪在他面前。
“別,不要傷它。”
“把它給我,求求你不要傷它……”
……
星璨光芒消失,神氣漸滅,被他隨手丟開,猶如失去靈魂的屍體,自半空掉落,發出“噹啷”一聲。
重紫失魂落魄地將它搶過,觸手已是冰涼,再無半分溫潤之感。
什麼恨,什麼痛,全都顧不上了,只有絕望,斬斷一切的絕望。
“上面被洛音凡施了仙咒,除非你想束手就擒,”天之邪居高臨下看著伏在腳邊的她,平靜的目光暗含了一絲冷酷與鄙夷,“聖君之劍才是少君最好的法器,此杖無鋒無刃,根本就是洛音凡用來制約你的廢物,少君親自動手壞它,難逃詛咒,還是由屬下來最好。”
沉寂。
“天之邪,你不是我和我父親的狗麼,”重紫忽然仰臉直視他,緩緩站起身,“忠心的狗會站著跟主人說話?”
天之邪看著她片刻,果然單膝跪下:“天之邪任憑少君處置。”
“聽話就對了,”重紫傾上身,纖縴手指托起他的下巴,鳳眼裡滿是惡意的笑,“你要記住,主人的事輪不到你插手,今日立了大功,不如就賞你去嘗嘗魔宮血刑的滋味,怎麼樣?”
天之邪目中微有震動。
“怕了?”重紫嘲諷,“不是說任我處置麼?”
“天之邪自會去刑殿領罰,是少君不明白。”天之邪站起身,再不多看她一眼,穩步出殿而去,看他那樣子,仿佛不是去受刑,而是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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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他當真敢領罰,重紫有點意外地望著那背影,半晌躺回榻上,對一個屢次陷害她害她至此的人,她不殺他,他就該謝天謝地感恩戴德,有什麼必要同情!
須臾,殿內有人開口:“你要處置天之邪?”
重紫抬眸:“怪不得他有恃無恐,原來找了說情的。”
陰水仙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五護法,你要在魔宮立足,動誰都可以,絕不該動他。”
“若我沒記錯,你我職位相當,我處置手下人與你何干?”
“如此,告辭。”
陰水仙不再多說,轉身消失。
“五護法好大的脾氣!”嬌笑聲里,一名美貌女子出現在門口,紫色裙裾,肌膚如雪,頭髮卻由先前的紫色變成了白色。
來這麼久,重紫怎會不認得她是誰:“夢姬?”
“天之邪忍辱負重潛入南華數十年,成功取回天魔令與前聖君之劍,扶助五護法重歸我族,立有大功,如今只因殺了個仙門弟子就要受血刑,五護法也太不知愛惜羽翼了。”
重紫看她:“現居何職?”
夢姬愣了下,照實答:“無職。”
重紫道:“無職卻敢取笑於我,我能罰你麼?”
夢姬變色,轉臉望著亡月,亡月勾起半邊嘴角,抬手示意她退下,然後身形一動,悄無聲息出現在榻前。
重紫這才起身,下榻作禮:“參見聖君。”
“罰了他,你很痛快?”
是他害她落到這步田地,可是真正報復了,才發現並沒有想像的快意,重紫更加煩躁,冷冷道:“只能罰他有什麼痛快的,我要更大的權力,你給不給?”
亡月沒有意外:“你想要何職?”
重紫道:“你的皇后。”
亡月笑得死氣沉沉:“你憑什麼以為我一定會讓你做?”
“你需要我。”
“說得沒錯,但你身無寸功。”
“立皇后不需要功勞,你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