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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第一次聽他罵“滾”,重紫灰白著臉,迅速放開他。

  她原就是師姐的替身吧,他在意她,大半是因為師姐的緣故,在他眼裡,那個師姐很好很美,而她,現在卻做出這樣的事,他還會喜歡她?

  濃重的睡意襲來,重紫只覺視線陡然變得模糊,整個身子軟軟地倒了回去。

  見她昏迷,洛音凡一驚,立即往床沿坐下,遲疑著,最終還是作法替她將衣裳弄乾,連同被子裹好抱在懷裡,抬手將火盆移近了些,又恐她身體虛弱,寒熱夾攻會受不住,再移遠了點。

  火光映小臉,顏色始終不見好轉,眉間猶有絕望之色,可知心裡害怕至極,前額碰得發青,左邊臉頰上幾道指印格外清晰,已漸腫漲。

  太在意,才會失了分寸。

  洛音凡低頭看看右手,又疼又氣,抱著她發愣。

  五年,他將她當作孩子般疼愛保護,悉心教導,要罵,捨不得,要罰,也捨不得,已經分不清是因為內疚,還是因為別的。她不記前世,終於照他的意願長大,善良,聰明,謹慎,堅強,深得仙門認可,他原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可是如今,眼睜睜看她犯上同樣的錯,他竟不知所措,除了趁早警醒她,讓她徹底死心,他又能做什麼?

  是他,將她再次帶上南華,帶回身邊。

  是她,引得他一次次心疼、內疚,想要對她好,想要彌補她。

  他錯了?還是她錯了?

  慶幸,慶幸她身中欲毒,早早被他察覺,否則後果難測。故意受傷,為的不過是讓他緊張關切,故意受寒,是想留在他身邊,天生煞氣轉世不滅,她性格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偏執的一面,是前世所沒有的,他也曾留意,也曾引導,卻沒料到她會執著至此,叫他怎麼辦才好!

  最純真的愛戀,無奈錯得徹底,正如前世那個卑微的少女,為了他甘受委屈,甘受欲魔污辱,弄得滿身傷害,下場悽慘。

  她不知道,其實她一直都陪伴著他,一直都在,在他內疚的心裡。

  倘若她記起前世,還會這樣愛他?

  體內有什麼東西在蔓延,在放大膨脹,心神逐漸恍惚,洛音凡低頭看那憔悴的小臉,忽然想起仙門大會那夜,嬌艷似梅花的笑。

  奇異的誘惑,引發最深處的憐惜,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觸摸。

  那夜她倚在他身上,呵出熱氣將雪花融化,此刻的她卻渾身冰涼,肌膚散發著重重寒氣,透過被子侵入他懷裡,如海cháo初漲,蕩漾著,一寸寸前進,一步步侵占他理智的沙灘。

  冷與熱,急切地想要碰撞、交融,以求平衡。這一刻,他幾乎要立即掀開被子,將她緊緊貼在胸前,壓在身下,用盡所有溫暖她……

  到底仙性未失,念頭剛起,洛音凡便猛然清醒,倉促地縮回手,將她和著被子一道推開,起身踉蹌後退,直到扶住桌子才站穩。

  喘息片刻,遍體熱意被壓下,胸口有點疼痛。

  再多的震驚,都及不上此刻內心的恐懼、羞慚與自責。

  他洛音凡修行多年,夠凡人活十幾世了,早已將這天地間萬事萬物都看透悟透,內心清靜如死水,誰知到頭來事實告訴他不是這樣,他居然還留有這樣可怕的念頭,更不可原諒的是,對象是自己的徒弟!作為師父,他一直盡力教導她,保護她,卻不想如今竟會對著她生出這般骯髒無恥的……

  洛音凡白著臉搖頭,閉目長嘆。

  這些年趕著修煉鏡心術,太過急進,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夜半,重紫傷勢果然發作,冷汗將頭髮和衣衫浸濕,夢中喃喃囈語,含糊不清,隱約能聽出“師父”二字。

  寒毒外泄,化作虛火,她掙扎著掀開被子。

  隔著薄薄衣衫,可以感受到燙熱,肌膚細緻,帶著病態的白,好似一片晶瑩無力的白色花瓣。

  洛音凡沒有動,任那小手抓上胸前衣襟,抱住他。

  雲姬之死

  雖然重紫這回受了驚嚇,又提心弔膽怕他責怪,比往常病得更重,可是她再不敢亂來,南華有的是妙藥靈丹,細細調養,最終還是一日比一日好轉,兩個月後行玄再來看過,欣喜萬分,與洛音凡說沒事了。

  那夜的事,洛音凡沒有再提,更沒有責怪,確定重紫已無大礙之後,第二日便命燕真珠接她去玉晨峰。重紫不敢違拗,讓燕真珠先走,自己出門去殿上辭行,卻見兩個小女童站在外面,十分眼熟。

  慕玉也在階前,見了她含笑點頭示意,又提醒:“裡面有客人,掌教也在,謹慎些。”

  認出藥童,那位客人是誰不難猜到,重紫低聲道謝。

  殿內,洛音凡、虞度與卓雲姬正坐著說話。

  重紫先與虞度作禮問好,又走到洛音凡面前聽他訓話,洛音凡只說了句“仔細修行,不可懶惰”,便令她下去。

  “弟子得閒,還能上紫竹峰走動嗎?”

  “修行之人在哪裡都是一樣,你既到了玉晨峰,當以修煉術法為重,凡事有你師兄照看,不可再像先前那般任性,為師會定期去查你功課。”

  連最後一絲念頭也斷了?重紫垂眸,答應著就要走,誰知旁邊虞度忽然叫住她,笑道:“怎的只顧師父,雲仙子今後要在紫竹峰住下,她也該算是你的長輩,還不來拜過她再去。”

  重紫答了聲“是”,上前作禮。

  卓雲姬忙起身扶住她:“免了吧,不過是小住的客人而已。”

  虞度道:“小住久了,或許就變長住了。”

  卓雲姬微笑:“虞掌教慣會說笑話。”

  洛音凡終於皺眉,開口:“既已拜過,就不要耽誤了,讓她去吧。”

  虞度笑,果然不說了。

  見重紫臉色雪白,神情木然,卓雲姬看了眼洛音凡,輕聲:“去吧,你師父會去玉晨峰看你,授你功課。”

  重紫默默轉身,再與洛音凡拜別,身形搖晃不穩。

  洛音凡不動聲色扶住她的手臂,起身道:“為師還有話囑咐。”說完帶著她隱去。

  剛出門,重紫便覺胸中悶痛,喉頭甜腥,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吐出來。

  肩上有道沉緩柔和的力量注入,難受的感覺逐漸減輕。

  重紫抬起臉:“師父。”

  “仔細養傷,不得再任性胡鬧,”洛音凡收回手,淡淡道,“用心修行,下次試劍會,莫叫為師失望。”

  重紫絕望地看著他走進殿門。

  .

  入夜,房間燈火冷清,但聞參天古木隨風呼嘯,不似紫竹峰的低吟淺唱,令人倍覺陌生。

  一路走上玉晨峰,慕玉與燕真珠將她送到房間安頓妥當,可巧早起秦珂接了任務出去,要明日才回來,燕真珠與幾個要好的女弟子便主動留下來陪她,此刻夜深,幾個女弟子都先去睡下了,惟獨重紫倚著床頭髮愣。

  黃黃燈光,竟無端透著一絲陰冷。

  “重紫?”燕真珠看著她半晌,忽然低聲嘆氣,“不要犯傻,快趁早斷了那念頭。”

  重紫撲在她懷裡,眼淚似珠子般滾落下來。

  原來她看出來了,可是怎麼斷,真的斷不了!

  燕真珠強行將她自懷中拉起,雙手扳著她的肩,正色道:“你向來是個明白的孩子,怎的這回就犯糊塗了?此事你不能單顧著自己,你想,倘若掌教他們知道,你不想活也就罷了,那時尊者他老人家面上有多難堪,你就不為他想想?”

  聽了她這一席話,重紫如夢初醒,傷心被恐懼取代。

  這些年她被保護得太好,以至於失了謹慎,養成了這種任性的、顧前不顧後的脾氣,一直以來只道自己委屈,卻從沒想過,此事一旦被發現,會害他落到何等尷尬的境地!她愛他,就更不能讓他的名聲受半點傷害。

  此刻再仔細回味虞度的話,竟句句有深意,難道他已經察覺什麼了!

  簡單的師徒二字,就註定她是妄想。

  重紫又悔又怕,再想到他與卓雲姬此刻如何親密,心口就陣陣揪痛,要放又放不下,更加悲涼,羞愧傷心交迸一處,終於昏昏沉沉睡去。

  等她睡熟,燕真珠仔細替她掖好被角,也自去隔壁歇息了。

  門關上,房間寂然,燈影無聲搖曳。

  重紫睜開眼,翻身下床。

  .

  殿上珠光猶亮,卓雲姬捧著盞熱茶走過來,輕輕擱至案上。

  洛音凡記掛著重紫傷勢,恐她受不了又要做什麼傻事,本就心緒不寧,擱筆,隨手端起,愣了下又重新放回去:“時候不早,你且歇息吧。”

  “我只看書,不打擾你。”

  “多謝你。”

  “那孩子,我也很喜歡,”卓雲姬莞爾,輕聲,“去看看吧。”

  洛音凡沒說什麼,起身出殿。

  卓雲姬目送他離去,轉身整理几案物品,忽見靠牆架上有隻素色茶杯,杯身杯蓋滿是塵埃,不知多少年沒用了,不由伸手取過來看。

  一直執著地追隨著那個遙遠的背影,幾乎快要失去信心,孰料有一日竟然可以走近他身旁,那女孩子,她是真的喜歡,更感激。

  同樣的名字,到底不是同一個,誰能想到,他這麼明白通透的人也會因為內疚犯傻,果真把這孩子當作了替身,他的在意,他的關切,又有誰能抗拒?以致於引出今日的局面。白天她看得清楚,那雙美麗鳳眼裡全是令人心疼的絕望,卻不知道,能得他這樣緊張,她其實也在羨慕呢……

  心內酸澀,卓雲姬輕輕拭淨茶杯,放回原處。

  “雲仙子。”身後忽然有人低喚。

  那聲音聽得不多,卻很容易判斷,卓雲姬吃驚,轉身微笑:“夜裡不好生歇著,怎麼跑出來了?”

  .

  仙界公認的第一美女,第一醫仙,平生救人無數的最善良的女子,突然殞命,成為南華繼淨化魔劍失敗後的第二件大事,轟動仙界,皆因她喪命之處,和那個糊塗的兇手,都與仙門最有名的一個人有關,在他居住的地方出事,已經不可思議,更令人稱奇的是,天機尊者行玄仍測不出事實。

  卓雲姬遺體送回青華,青華宮宮主卓耀大慟,葬之於海底。

  引人議論已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此事直接影響到南華派與青華宮的交情,兩派關係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尷尬的局面,通常遇上這種事,最好的最常見的辦法,就是將那孽徒捆了交與對方處置,以示道歉的誠意,偏偏這次那女孩又不是普通的南華弟子。

  睥睨六界,絕世風華,慈悲心懷,仙門至高無上的尊者,平生只收了兩個徒弟,卻都相繼出事,未免令人生出天意之感慨,仙界人人都在嘆息,或許正是因為他太強太好,所以才收不了好徒弟。

  青華宮那邊一直未開口提任何要求,這並不意味著南華就不用主動給交代,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南華。

  在議論聲最緊的時候,洛音凡一句“交與青華處置”,成為最終的結果,也是最妥善的處理方式。

  這分明是將徒弟的性命雙手送了出去。

  可是見過那女孩子的人,都不相信她會是兇手,南華本門上下也不信,甚至包括司馬妙元。

  .

  偏殿內,閔雲中斷然道:“其中必有內情,那孩子的品行是信得過的,這回的事,我看又是與那jian細有關,青華固然不能得罪,可也不能冤枉了我們自己人,卓宮主乃是位得道真仙,只要我們南華說聲詳查此事,他也不至於苦苦相逼!”

  虞度道:“這麼多年都沒線索,一時如何查得出來?”

  自萬劫事出,仙門有jian細已經確定,這些年各派暗中盤查,也清理出不少九幽魔宮的人,誰知如今又出古怪,可見那jian細還在南華,只是這節骨眼上,許多眼睛都盯著,必須給人家交代,一時哪裡查得出來?

  “兩次出事都是音凡的徒弟,我看那人有心得很,”閔雲中冷笑,又有些急躁,“音凡平日也很護著徒弟,怎的出事就如此輕率!”

  行玄遲疑道:“當初那孩子的事,怕是真的冤枉,他這麼做莫不是……”

  “這如何能相提並論!”閔雲中沉著臉,“何況他也知道,我們當時是不得已,天生煞氣,留著她成魔,誰擔得起這個責任?照音凡的性子,絕不可能拿徒弟性命與我們賭氣。”

  行玄點頭不再作聲。

  閔雲中無奈道:“先前那孽障就罷了,事隔多年,難得他又有收徒弟的念頭,如今再出事,我只怕他灰了心,今後……無論如何,此事不能輕易了結,定要查個明白!”

  虞度嘆了口氣,道:“那孩子不肯解釋,說什麼都是枉然,從何入手?”

  幾次用刑,重紫都不認罪,卻也不肯申辯,這可是誰也幫不了,閔雲中更氣:“他自己教出來的徒弟,叫他去問,難道在他跟前也敢不說?”

  他不肯親自去問,莫非果真……虞度一驚。

  “有件事我竟不好說,”行玄忽然開口,“師兄可記得,當日師弟原不打算收徒弟,避了出去,後來匆匆趕回南華收了這孩子,我在那之前曾替他卜了一卦,想知道他命中有無師徒緣分,誰知竟是個極凶之兆,但其中又含變數,是以不敢斷。”

  不待虞度表示,閔雲中先駁道:“未必就應在這件事,何況暗含變數,或許正該有救,要害雲仙子,她總得有個理由,那雲仙子性格極好,幾時招惹了她?”

  虞度苦笑,欲言又止。

  行玄察覺:“掌教師兄莫非知道什麼內情?”

  這裡都不是外人,虞度沉吟半晌,終究不好再瞞,將自己所見重紫的異常含蓄地提了下。

  閔雲中與行玄都驚得呆住。

  “事關重大,我只冷眼揣測,未必是真,”虞度搖頭,“但如此一來,雲仙子之死便有了解釋,那孩子向來被師弟護著,又是個性情從不外露的,恐怕她一時糊塗招至心魔,趁雲仙子不備下手,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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