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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弟子搖頭:“這等大事,掌教必不讓宣揚,聞師叔祖豈敢聲張。”

  紜英道:“是她與慕首座談論,有人偷偷聽到的,罷啦,你們誰也不許說出去。”

  “怪不得這幾日掌教他們神色不對,以身殉劍,難道那劍上殘魂是……”

  “說不準,逆輪之劍不知殺了多少人,未必就是他的。”

  “劍上有殘魂,怎能淨化?”

  “是誰的魂還難說,又引不出來,難道為此就要留著魔劍貽害蒼生不成?掌教與尊者他們自有道理,也是為大局著想。”

  ……

  四弟子嘆息,奔主峰而去。

  風過,竹梢影動,枝葉間現出一條纖瘦人影。

  因恨魔劍害了楚不復,重紫再沒去看它一眼,更不曾主動過問,如今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震驚之下,又喜又怕。

  劍上殘魂是誰的?聽四人的口氣,消息來自聞靈之,究竟是謠言還是真實?為什麼師父沒有提過?

  這等大事必不會空穴來風,至少有五分是真,看掌教他們的意思,竟是要將殘魂與魔氣一同消滅。魔劍下亡魂無數,但如果真是楚不復的話,又該怎麼辦?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最後一縷殘魂消亡。

  可是能做什麼?目前的處境是最好的,再插手大事,結局不能想像。

  映著翠竹,小臉更加蒼白。

  “重紫。”有人拍他的肩。

  重紫驚得全身一顫:“慕師叔。”

  原來慕玉抽空過來看她,在底下叫了好幾聲,不見回應,故御劍上來看,發現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更加奇怪:“怎麼了?”

  劍上殘魂是真是假,他應該最清楚吧,重紫望著他許久,欲言又止,搖頭:“沒什麼,不妨事的。”

  “精神這麼差,就別急著練功,尊者不會怪你,”慕玉沒有多問,“師叔帶你走走。”

  不待她開口,他伸臂將她拉到自己的精鋼劍上。

  南華十二峰矗立雲海間,半被雲遮,虛無飄渺。

  乘風踏雲,無拘無束,重紫喜歡這樣的感覺,只不過師父說過,仙是了悟一切所以自在,肆意而為卻是魔的特徵,反觀楚不復,正是被天性左右意志,一念入魔,天生煞氣,就要更加學會控制,因此自從回到紫竹峰,重紫就不再一個人亂走了。

  很早就看出來,慕玉的御劍術並不算最好,大約是與劍不能心意相通的緣故,對他來說,任何法器都只是身外之物,人人都知道他這缺點,可惜到頭來他仍是穩居南華首座之位。

  重紫忍不住道:“師叔不用好劍,跟他們打會很吃虧的。”

  慕玉揚起眉,摸摸她的腦袋,微笑:“不需要太多力氣的時候,用什麼劍都一樣。”

  想不到溫和的他也會說這種狂妄的話,重紫意外:“哈,要是遇上厲害的呢?”

  “遇上再說,”慕玉留意到她淡青色眼圈,“這些時候見你總是沒精神,莫非睡得不好?”

  重紫轉移話題:“師叔,有些事明知道是錯的,不該插手,可要裝作不知道,會很難過,怎麼辦?”

  慕玉道:“事情本無對與錯,只有你的堅持。”

  此話乍聽著耳熟,重紫想起來,驚訝:“師叔說話,怎麼和亡……呃,和我的一個朋友說的很像呢。”

  慕玉道:“你的朋友?誰?”

  發覺失言,重紫馬上改口:“就是以前遇見的一個人,記不清楚了。”

  亡月幾番幫忙,她也得信守承諾,不能說出他的名字,再說萬一被閔雲中他們知道她有魔族朋友,又很麻煩。

  “師叔,掌教他們要淨化魔劍?”

  “恩。”

  “那最近有沒有……出什麼大事?”

  慕玉聞言看她:“何事?”

  重紫喃喃道:“大叔真的不能救回來?”

  慕玉斂了笑,語氣略帶警告:“萬劫如此,是他自己的選擇,太重感情不是好事,聽說你前日想要捨棄肉身,未免胡鬧,師叔原是來罵你的。”

  從未被他責備過,重紫低頭:“我只想留在南華。”

  慕玉道:“不去青華是對的,但你為了留在南華就退讓至此,糊塗!南華上至掌教,下至尋常弟子,有幾個人真心待你?”

  他搖頭:“尊者性情寬和,但你看誰敢在他老人家跟前放肆,逐波劍下亡魂更不下數千,否則何來無情的名聲?對你,他老人家念著師徒情分,能保則保,必要的時候也不會顧念太多,倘若他不再信你,你以為他還會手軟?成大事者,須摒棄個人感情,你跟著他這些年,怎就沒學會半點!”

  頭一次聽他說出這些不敬師門的話,卻句句是為她著想,重紫勉強笑:“天生煞氣,師叔看我能成什麼大器,何況我本就胸無大志。”

  慕玉無奈長嘆:“你……”

  重紫望著他,眼眶泛紅:“是我不爭氣,讓師叔失望。”

  慕玉摟住她:“罷了,師叔失望,卻不會生你的氣。”

  身為南華首座弟子,大名遠揚,她到底有什麼好,得他這樣維護?重紫埋臉在他懷裡,心裡一陣暖似一陣。

  忽有弟子御劍而來,見了二人笑道:“慕師叔,掌教找你呢。”

  慕玉忙將她送至紫竹峰下,御劍離去。

  送走他,重紫孤獨立於崖邊,默然。

  “有師父在,沒人會欺負你了”,他的信任始終有限,不是不明白,可有些感情是回不了頭的,明知不堪,明知不該,幾番努力想要打消妄念,最終卻越陷越深,越遠越怕,既然註定沒有結果,倒不如接受命運,選擇做一個影子。

  對一個心懷蒼生的人,能要求多少?她只想靜靜陪著他而已。

  方才試探慕玉,也難判斷魔劍殘魂之說有幾分是真,重紫心亂,打算回重華宮問洛音凡,轉身卻發現不遠處站了一人。

  一襲白衣嵌於紫黑竹干之間,不復風流瀟灑,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重紫慚愧又內疚,垂首無言。

  .

  他緩步走到她面前,一句話也不說。

  重紫幾乎想要後退,更不敢看他的眼睛。

  蒙冤遣送崑崙,所有人都在糾結真假事實,惟有他無條件相信她,當眾維護,她落入魔尊手裡,他不顧安危捨命相救,傷勢未痊癒便四處奔走,這樣一個真心待她的人,她卻無以為報。

  是錯了,該愛的人不愛,不該愛的愛得死心塌地,代價,就是她自作自受,永遠藏著那個不能見人的秘密,永遠說不出得不到。

  “我在等你解釋。”

  沉默。

  “好個捨去肉身,終身不嫁,”卓昊語氣平靜,略帶自嘲,“如今連一句話也不願對我多說了麼。”

  他怎知道?重紫驚慚,她當時說這些,並非為他,只是想堵住虞度他們的口,好爭取留在南華的機會而已,想不到會傳出去,堂堂青華少宮主,兩次提親換來那樣決絕的話,傷他至此,她簡直無顏面對。

  “什麼天生煞氣的藉口,先前就該明白,我卻糊塗至今,只因怕你多留在南華一刻,又要多受苦,是以專程求父親,想早些接你走,誰知到頭來是我一廂情願,終身不嫁也要拒婚,原來我在你心裡竟這般惹人厭。”

  “不是的!我沒有……”

  到底年輕氣盛,自尊與驕傲不容低頭,卓昊淡淡打斷她:“罷了,你既無心,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兩番自討無趣已夠了,從此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再纏著你。”

  此刻解釋無用,重紫緊緊咬住唇。

  卓昊道:“都無話可說了,還站在這兒做什麼。”

  “對不起。”說出這幾個字,重紫低頭便走。

  剛邁出一步,手臂就被緊緊扣住。

  “究竟是什麼緣故,讓你如此厭我?”俊臉鐵青,拋棄最後的風度,終究難忍心中不甘。

  “不是,我沒有討厭你。”

  “那又為何不肯?”

  手臂被他捏得快要斷掉,重紫忍了疼痛:“卓師兄!”

  察覺太激動,卓昊略鬆了手,忽然道:“你……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重紫不答。

  “不肯去青華,就是因為這個?”卓昊冷笑了聲,抬起她的下巴,“你不願意不打緊,總該告訴我他是誰,比我強多少,也好讓我死個明白。”

  是誰?重紫別過臉,躲開他的視線:“沒有,不是。”

  卓昊身邊女孩子眾多,豈會不了解她們的反應,冷冷道:“秦珂?”

  “是我自己不想離開南華,”重紫抬臉看他,“卓師兄對我的好,我一輩子記得,辜負你的心意,你要怪我也好,與別人無關。”

  卓昊看著她半晌,道:“不是他。”

  重紫掙開他的手就走。

  “是慕玉?”背後傳來卓昊的聲音。

  “你別胡說!”重紫驚得站住。

  發現她與慕玉親近異常,卓昊本就懷疑,見狀更加確定,既憤怒又不可置信:“終身不嫁,原來是這麼回事,他是你師叔!你怎麼會喜歡上他!不可能!”

  想不到他扯上慕玉,這話萬一傳開,肯定要出大事,重紫氣急:“我說過不關別人的事,你別亂猜!”

  卓昊快走兩步拉住她,勉強控制情緒,輕聲:“趁早打消這念頭,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否則必成大錯。”

  重紫懶得再說:“隨你怎麼想!”

  “你傻了?讓尊者和掌教知道,你不想活了麼!”卓昊怒道,“慕玉與尊者平輩而論,與你是叔侄之別,有悖倫常,你知不知道這是亂倫!”

  重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渾身僵硬。

  最後兩個字,像一柄利劍般刺入心上,多日來的逃避變得毫無意義,那骯髒不堪的念頭,縱然藏在心底,也不能改變敗壞倫常的事實,一切掩飾都是她在自欺欺人而已。卓昊猜錯了,卻沒有說錯,她喜歡的不是師叔慕玉,而是自己的師父!

  不想落得陰水仙的下場,更不想被他厭棄。

  “沒有!你胡說!”

  “夠了!”卓昊強硬拉她入懷,恨恨道,“忘記他,別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上回你對我說那些話,全是在哄我麼!”

  “放手,放開我。”剎那間,黑幽幽的大眼睛裡竟升起恐懼之色。

  “我偏不放,又如何!”卓昊冷笑,低頭便去吻她。

  溫熱氣息在臉上,連日來的噩夢浮上腦海,曾經的絕望、無助,迅速淹沒理智,重紫渾身發抖,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扭臉躲避,推他踩他。

  “再碰我,我就殺了你!”喃喃的聲音低沉冰冷,“我殺了你們……”

  天生煞氣,驟然彌散,氣氛變得緊張肅殺。

  卓昊一驚,很快轉為惱怒,哪裡聽出話中問題,只覺她與慕玉親近,惟獨抗拒自己,“哈哈”兩聲:“我讓你殺就是!”

  他抱得越緊,重紫也越激動,幾乎使出全身力氣掙扎,卓昊雖然在氣頭上,終究還是怕傷了她,不敢太用力,一時也難應付,無奈之下正打算用術法——

  “卓少宮主。”淡淡的聲音,猶如行雲過竹稍,不辨喜怒。

  糾纏的二人同時回神,周圍煞氣盡收。

  當著他的面,卓昊到底不敢再放肆,緩緩鬆開手,作禮:“晚輩見過尊者。”

  洛音凡蹙眉,沒有表示。

  有人對徒弟無禮,師父豈有不生氣的,沒當場懲處也是看青華面子,卓昊默然片刻,解釋:“方才有話想問重紫妹妹,一時心急,故而失禮,妹妹別計較。”

  意識到失控,重紫驚悔,連忙退至一旁。

  洛音凡淡淡道:“問完了,就回去吧。”

  卓昊沒有動,只盯著重紫。

  洛音凡不再理會,轉身拾級而上,重紫沒說什麼,垂首跟去。

  目送她去遠,卓昊咬牙,終於忍不住一掌揮出,崖邊兩丈高的巨石當即隨風消失,周圍紫竹斷折一片,崖外雲霧四散飛盪。

  閔素秋御劍而來,驚叫:“卓昊哥哥住手,尊者會生氣的!”

  卓昊木立不應。

  “我料著你來這裡了,”閔素秋拉住他的手臂,輕聲,“我也是從堂祖父口裡聽來,那些話未必就真是她說的,你待她這麼好,她怎會……”

  “怎不是真,”卓昊冷笑,拂袖便走,“她對我無意,我卓昊也未必只要她!”

  “卓昊哥哥!”閔素秋追上去。

  .

  風動天衣,潔白如雲煙,飄然出塵,顯出比雪更美麗的色澤,不急不緩的步伐,有停雲仙宴的優雅,亦有踏定山河的氣度。

  師徒二人沒有御劍,徒步而行。

  走進重華宮大殿,洛音凡往案前坐下。

  方才控制不住煞氣,重紫一直忐忑不安,更怕他也誤會卓昊的話,害了慕玉,猶豫著上前:“師父。”

  剛要跪下,一道無形力量將她托起。

  洛音凡示意她不必再說:“我已知曉。”

  見他沒有責備的意思,重紫鬆了口氣,遠遠站到書案另一邊,整理筆筒書籍等物。

  誰也沒有再說話,就和往常一樣,各行其事。

  夜色漸沉,明珠光照。

  案面被擦得乾乾淨淨,書籍排列整齊,筆筒里的筆已洗過,杯中茶水新換,硯中墨香飄散,殿內每件東西都擺在合適的位置。

  纖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雙手端著盆水,臉色略顯蒼白,光潔額上微有汗意。

  洛音凡抬臉,不經意看到這一幕,一愣。

  往日所見,盡數浮上來。

  斟茶倒水,洗筆磨墨,裁紙遞書,算來算去,自進殿起,一雙素手竟無空閒的時候。不同的墨色,不同的紙張,連他自己也已分不清擺放之處,這些年,日復一日,她就是這樣默默陪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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