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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月拉住她:“你看。”
話音剛落就聽得一聲悶哼,再看時,東南方一人已經連同寶劍自空中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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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人突然少了個,完美的劍陣出現破綻,眾人大驚,看清來人更是駭然:“陰水仙!”
有人立即罵道:“無恥賤婦,敗壞倫常,害了雪仙尊不說,如今叛投魔界,丟盡天山的臉!”
陰水仙並不生氣,陰惻惻道:“我就是要丟天山的臉,與你何干。”她抬起纖纖右手,一柄長劍憑空而現,劍上掛著天山嫡傳弟子標誌的三色劍穗,同時左手凌空結印,朝那人當頭斬下:“我還要用天山的劍法殺你,那又如何。”
那人躲避不及,幸虧旁邊另一人眼明手快替他擋下,大罵:“好毒!雪仙尊真是瞎了眼,收了你這麼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陰水仙冷笑:“可惜他死了,沒機會後悔。”
劍陣既破,己方優勢盡去,面前一個是魔尊,另一個是九幽魔宮心狠手辣出了名的護法,眾人心知再動手必定吃虧,而且也不知道九幽魔宮到底來了多少人,不敢繼續耽擱,匆匆帶了受傷的同伴遁走。
陰水仙沒有追,畢竟她的目的是救楚不復,加上洛音凡等人都在山上,闖過去是沒有好處的。
“陰前輩!”重紫朝她招手。
陰水仙只朝這邊看了一眼,轉身隱沒在黑暗中。
九幽魔宮真的派了陰水仙來解圍,想不到事情出奇的順利,重紫朝前跑了幾步,這才想起該感謝一個人,連忙回身看,不知何時,亡月已不見,知道他必是躲起來不願意見別人,她也就釋然了。
楚不復不動聲色拭去唇邊血跡,微笑:“怎的不聽話,跑來做什麼。”
重紫看得來氣,側過臉不答應。
楚不復搖頭,含笑拉起她,帶宮可然一同乘風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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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格外厚,格外黑,月光怎麼也穿不透,左右上下堆疊,如參差的岩石,三人在fèng隙間飛行,迎面不時有直撞過來的雲岩,當然倒不用怕被撞破腦袋,直接從中間穿過去就是了。
身旁楚不復的長髮偶爾拂過手臂,重紫痴痴地望著前方,視線被一重又一重的雲屏遮住,想要找條出路,卻看不見。
不知不覺遁出百里之外,宮可然忽然開口:“你要帶我去哪裡。”
楚不復輕輕咳嗽幾聲,沒有回答。
重紫見氣氛有點僵,無奈圓場:“宮仙子還是先跟我們回去吧,萬一他們又追上來……”
“沒有他,他們根本不會找上我。”
“不管怎樣,大叔都救了你。”
“我並沒讓他來救。”
重紫聽不下去:“大叔為了救你受傷,你怎麼這樣無情!”
宮可然輕哼:“我喜歡的是當年的楚師兄,不是現在這個人,好好的把自己弄得仙不仙魔不魔,還要帶累別人!”
重紫氣道“你……大叔為了救你,差點沒命!”
宮可然冷冷道:“你是誰,我們的事輪得到你來管?”
重紫噎住。
宮可然冷笑:“罵我沒良心?八年來,我連立足之地也沒有,整天像野狗一樣藏來躲去,你知道那是什麼日子,你又幾時過過那樣的日子!我討厭他,有什麼錯!”
“大叔有苦衷。”
“我沒有苦衷?父親也在那場變故里喪命,我多次問起,他都不肯透露半個字,這也罷了,既然他已入魔,我認了便是,誰知他偏要住在那種鬼地方……”她轉向楚不復,“我承認,是我當初先纏著你,可你現在害得我已經夠了!如今我只想清清淨淨找個地方修行,你就不能放過我?”
楚不復沉默片刻,道:“放心,很快他們就不會再追殺你。”
宮可然道:“除非你死了,他們怎麼可能放過我!”
楚不復沒有計較,只是疲憊地揮手:“今後好自為之,多保重。”
聽出話中含義,宮可然看看重紫,嘲諷:“現在身邊有別人,就可以不必管我了麼。”
重紫怒:“你怎麼胡說!”
“你算什麼東西!”宮可然亦有怒色,揚手,“我們的事,幾時輪到你說話?”
楚不復抓住她的手,皺眉:“別胡鬧。”
宮可然恨恨地甩開他,看著重紫半晌,忽然又冷笑:“尊者還在找你,你難道真想跟他住在那種地方,過那種日子?”
說完,她轉身離去,消失在雲岩間。
仙心恆在
想到他為了救宮可然,全不顧自身安危,到頭來還甘受這樣的奚落,重紫忍不住側臉看,見他仍沒有什麼表示,更加來氣,遂別過臉去了。
“當年她是被慣壞了。”楚不復捂胸,低聲咳嗽。
重紫暗悔,扶住他:“大叔!”
楚不複本已受重傷,勉強帶著二人趕這麼遠的路,再難支撐,直咳出幾大口血來,眼見腳底風力漸散,他極力穩住:“先下去,你……”
“這兒不是歇息的地方,他們會追來的,”重紫始終覺得逃得太過容易,不安,召出星璨,“我帶大叔走吧。”
楚不復沒有拒絕。
法力強弱天差地別,踏上星璨,速度當即就慢了一倍不止。
如今他身受重傷,真的叫那些人追上,後果很難預料,重紫將牙一咬,微微側身,拉過他的雙手環在肩上,打算盡全力趕路:“大叔抱緊我,若是不能支撐,就靠在我肩上。”
楚不復嘴角彎了下,果然依言摟住那瘦削的小肩膀,同時俯下臉在她耳畔輕聲道:“向左,快!”
迎面又有一堵雲牆,黑壓壓的,重紫反應畢竟不慢,猛地掉轉方向朝左面衝去,她御劍術學得本來就好,折轉之際倒也穩穩噹噹,絲毫不顯倉促。
“哪裡走!”數條人影追上來。
怕什麼來什麼!九幽魔宮打的主意,師父怎麼可能想不到,怪不得方才尋仇的人退得那麼乾脆,原來早已設了埋伏,他連二人回程的路線都算準了!重紫總算明白緣故,顧不得別的,馭星璨急速向前逃跑,無奈對方多是仙門高手,很快就被追上。
沒有任何廢話,對方迅速發動劍陣,視野中所有景物陡然消失。
楚不復與宮可然被困陣內的場景,重紫看得清楚,當時只覺得很難理解,直到此刻自己身陷陣內,她這才發現原來陣內外是兩碼事。
外頭看著無甚出奇的劍陣,裡面卻危機四伏,罡風勁猛,面頰肌膚如受刀割,更有無數金沙鋪天蓋地撒落,周圍昏黃一片,視線迷濛,教人不辨身在何處,偶爾覺得前方有人,細看時又不見,忽隱忽現似鬼影一般,不知對方所在,劍氣一道接一道,出奇不意自四面八方襲來。
心知此陣兇險,重紫集中精神躲避,絲毫不敢大意。
漸漸的,對方加緊攻勢,劍氣越發密集,躲避起來更加艱難,虧得星璨通靈,幾次都化險為夷。
重紫緊張得額頭手心全是冷汗,暗忖,須想個法子闖出去才好。
走神的瞬間,楚不復揮手替她擋下一道劍氣。
“大叔,先別輕易動用法力。”知道他受傷不輕,重紫忙勸阻,說話的工夫又有三道劍氣擦衣而過,幸虧星璨配合得快,堪堪避開。重紫原本一直強迫自己冷靜,誰知眼下形勢兇險,分神不得,根本沒空尋思對策,無計可施之下,終於也開始心神不定了。
忽然,有人發出低低的驚呼聲:“且慢!那不是宮可然,是跟著尊者的小師姐!”
他這一喊,攻勢當即慢下來。
“尊者的徒弟怎會幫萬劫?”
“……”
重紫愣了下,很快明白他們在顧忌什麼,轉臉看楚不復:“大叔……”
楚不復搖頭。
重紫道:“出去再說。”
她畢竟與宮可然不同,雖說名義上是南華罪徒,但眾人無不尊敬洛音凡,再也不敢下殺手,可是要因此放萬劫走,又都不甘心,好在楚不復並無要挾的意思,洛音凡的徒弟,當然是他自己處理最好,已有人私下吩咐弟子去請人了。
照理說,他要拿萬劫,這種場合應該親自來才對。
重紫沉默片刻,忽然大聲道:“敢問扶生掌門海生道長是否在此?”
須臾,左邊帷幕破開一角,海生現身作禮:“小師姐安好?”
重紫答禮:“我沒事,多謝道長。”
海生解釋道:“我等受尊者之命等在這裡,若他老人家知道小師姐平安無事,必定很高興。”
重紫垂眸笑了下。
海生也在留意她,發現她的確不像是被劫持,疑惑之下,不由將目光移向她身後,待看清那人的臉,立時被震得呆住。
“這……你是……”
沒有回答。
“真是你老人家!”海生卻認出他來,驚喜萬分,“當年幸蒙仙長指點,貧道方有今日,前些年一直四處尋找你老人家,曾多次去長生宮,始終不知仙蹤何處……”突然停住。
紅髮紅眸,鳳目定定地看著他,神色不改,也沒有任何回應。
聯繫到這次任務,海生面色漸漸變了:“你……你是……你老人家怎會……”
一別數年,故人重逢,卻已物是人非。昔日名滿天下的白衣仙長變作萬惡魔尊,貧苦青年卻已成為一派之長,小有名氣。兩人又是在這種情形下見面,都五味陳雜,終歸無言。
重紫當然明白海生的感受,想自己也曾有過相同的反映,如今面對這種場合,未免更加傷心,可是眼下不容再拖延時間,否則今日必定走不了,於是趁機道:“道長認得他?”
海生沉默。
重紫道:“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凡夫俗子尚且如此,道長難道真想置他於死地嗎?”
瞬間,漫天黃沙散去,周圍雲層清晰呈現。
眾人俱想不到他會無故退出,大驚之下紛紛喝道:“海掌門,你要做什麼!”
楚不復趁機帶重紫掠到其中一人面前,那人哪裡肯放他走,竟咬牙橫劍不讓,想要重新布陣,楚不復皺眉,毫不遲疑拍向他的天靈蓋。
“楚仙長,莫傷仙門弟子!”背後傳來海生的聲音。
手掌方向忽變,那人悶哼了聲,跌落雲頭,另一人見狀連忙俯衝下去將他接住,再回頭看時,楚不復已攜重紫衝出包圍之外,御風去得遠了。
“海生!”
“慚愧,貧道回去向尊者請罪。”
……
天色漸明,拂曉風來,雲層底下冒出兩個人,一個穿黑衣的美貌女子,正是陰水仙,另一個竟是披著黑斗篷的亡月。
“我說怎會這麼容易被你得手,果然洛音凡有後著。”
“他既要捉拿萬劫,為何不親自來。”
“徒弟在萬劫手上,來掌斃她不成,他早已料准那海生的事,做得天衣無fèng,竟騙過了所有人,”帽沿被風掀起了些,露出蒼白的臉和秀高的鼻樑,“誰說洛音凡無情的,原來他只對徒弟有情。”
陰水仙臉一冷。
亡月笑道:“這回他卻料錯了,魔劍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
陰水仙暗驚。
幾次看下來,萬劫的法力似乎越來越弱?亡月拉緊斗篷,轉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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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不復因為強行動用法力,傷勢加重,回到萬劫之地便沉睡了整整三日,醒來後,言語舉止又恢復了尋常模樣,對這次的事竟再未提起半句,好象已經忘了。
他忘了,重紫卻沒忘,為此一直不理他。
現在身邊只剩下他,她更加不能眼睜睜看他去冒險,逃得了這次,還有下次,倘若有一天連他也不在身邊了,又將怎樣難過?
柳絮點點飛過,身後忽然有了腳步聲,顯然是故意發出來的
知道是誰,重紫也不回頭:“好些了嗎?”
一襲黑衣映入眼帘,楚不復在她面前蹲下。
見他氣色不錯,根本看不出受過傷,重紫這才放了心,她一直覺得魔族療傷方式很奇怪,仙門還要吃藥,他居然只是睡覺。
楚不復搖頭微笑:“好了,別鬥氣,大叔撫琴給你聽。”
重紫哪裡理他,走進屋關上門,坐了片刻才漸漸冷靜下來,她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氣生得沒道理,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屢次為了宮可然以身犯險,他根本沒將自身安危放在心上,這麼下去,遲早會出事。
門外真的響起琴聲。
沒有大喜大悲,初時平和中正,可是越到後面,竟生出很多牽絆,有許多事放不下的樣子,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被欺負,被誣陷,被誤會,被……很多時候她簡直想一死了之,可是終究沒有。
死,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放不下什麼,宮可然?明知道她無情,他還要傻傻地去救,若非有陰水仙和海生,他此刻未必能回來。萬人咒罵,宮可然本是應該維護他的那個,誰知道……或許對他來說,能時刻見到她就足夠了吧?
這就是真珠姐姐說的“情愛”?這兩個字里到底有多少辛酸苦辣,總歸只有自己最清楚。
付出再多又如何,不愛的依舊不愛,愛的依舊受傷。
除非,不再愛。
重紫白著臉,緩緩站起身,打開門。
一縷紅髮垂在額前,當初的殘酷化作無限淒涼,雙眉微蹙,遲疑之色掛在眉尖,舉棋不定的模樣,帶得琴聲如此低郁,不能釋懷。
重紫默默走到他身邊坐下。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
暮雲暗卷,池上煙生,晚風拂柳,倦鳥歸巢。
重紫靜靜地聽了許久,回過神,望著那越鎖越緊的眉頭,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觸摸:“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