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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錦覓仙子有何良方?”莫看那扈章天將濃眉方臉一副憨實的樣子,居然還疑心我唬他不成?

  我懶洋洋道:“不過幾株靈芝聖糙,想來便是醫不好火神的病,也斷然不會吃死他的。”

  “靈芝聖糙!”扈章天將耿直的粗厚面龐紅了紅,想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羞愧,當下便向我連連賠不是,命人攙扶鳳凰回棲梧宮待我前去施藥。

  從我方才過來瞧他到返至棲梧宮中,一路之上,鳳凰始終半垂螓首,眼帘微闔,不言不語,面上神色不辨,不曉得想些什麼,也不知他還痛不痛,直至了聽、飛絮二人將他扶入寢宮,上了那奇石鑲邊的床褥之中,方才緩緩睜了眼,瞧也不瞧我一眼,只伸手不咸不淡朝了聽、飛絮揮了揮,二人自然順從地屏退而去。

  鳳凰雙目復又闔上,兩手交疊放在腹上,不動聲色仰面躺在雲衾錦被之間,眉頭緊蹙,腮上緊繃,竟是痛得連牙關都咬緊了,只是臉頰上卻不見絲毫蒼白羸弱之顏色,倒有些疑似欣喜之淡淡霞光氤氳開來。

  我一面施展術法種那靈芝聖糙,一面心中惴惴四下瞧了瞧,偌大的寢殿之中除了一對銅鑄的啞巴赤金猊金獸裊裊吞吐煙香,空無一人,若是鳳凰一下醒轉過來要拿劍劈了我,真真連個阻攔的人都沒有。

  如此一思量,我手上不免一頓,後悔至極,思忖著不若食言趁鳳凰尚且暈厥之時偷偷溜走。孰料此刻,榻上鳳凰卻輕輕一哼,似是痛苦難當,手上十指都微微蜷握了起來,見他如此這般,那蚜蟲蛀肺腑的怪異之感又突兀地襲上我身,不自覺間卻斷了那溜號之念,手上抓緊將靈芝仙糙種了出來。

  然則我心中卻有些奇怪,上回鳳凰為窮奇瘟針所傷,我已予他服用過那靈芝聖糙,之後也未曾聽說他有丁點不適或是遺症,怎的今日前一刻他還生龍活虎地拔劍向我,後一刻便山崩地裂般說倒就倒了。

  雖說疑惑,但轉念一想鳳凰這廝素來爭強好勝,從不屑作丁點惺惺示弱之態與任何人,更莫說好端端地裝病騙人,如是,我便放下了心中疑慮,用靈芝煎了水端至榻前,卻見鳳凰雙目倏地打開,炯炯看向我,驚得我險些將手中湯湯水水擲到他臉上。

  我勉強定了定心神,與他道:“你既醒了,便自己把這靈芝水喝下去吧,我也不便叨擾,這就回去了。”

  將將轉身,便聽得身後又是一聲悶悶痛哼,我回身,但見鳳凰單手捂著額頭,另一邊手抓緊床沿,用力之大連骨節都隱隱泛白。

  我權衡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坐回床沿伸手替他揉了揉額角,隨意問道:“方才不是胸口疼嗎?怎的現在又頭疼了呢?”鳳凰那隻握著床沿的手立時三刻十分配合地捂上了心口,眉間掙出了兩滴汗,輕輕喘道:“只覺得渾身疼痛,也說不上哪裡疼……”

  我袖手看他疼得滿面隱忍,忽略那奇奇怪怪的蚜蟲蛀心之感,不得不說有些低調的津津有味,這便是常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吧,誰叫他總是仗著靈力比我高年歲比我長欺負我一介柔弱果子。

  端詳了一會兒,最後,我還是仁慈地將他攙扶起來,半倚半靠著床柱,用青花瓷勺舀了靈芝水餵他。豈料,這廝薄薄兩片唇將將碰到勺邊,便將頭轉向一邊,嫌棄道:“太燙了。”

  無法,我只得放到嘴邊吹了吹,復又餵至他唇邊,他淡淡嘗了下,才勉為其難喝下,少少一碗湯水在他七嫌八嫌下竟用去小半個時辰才喝至見底。早知如此麻煩,當初不若把他拍暈了直接灌下去來得便當快捷些。

  我扶他在榻上躺穩妥,見他慢慢氣息漸勻、眉目舒展,想是大好了,便起身欲走,但這廝今夜倒像是忽地與我通了靈犀,但凡我一起身,他便開始痛苦地哼哼唧唧,我們花界之人向來好事做到底,我當然只好再種棵靈芝熬藥與他喝,一整夜折騰下來,這廝前前後後竟吃了五棵靈芝仙糙才安生下來,真真暴殄天物。

  我伺候了他一夜也乏了,懶得再走動,便順便倚了床畔紗簾迷迷糊糊小睡了片刻。再次醒來卻是被那影壁之上反she的灼灼旭日給晃醒的,我習慣性伸手欲揉揉雙目,卻覺右手被什麼物什給壓住了,往下一看,確是鳳凰臉龐枕著我的手背,睡得一臉滿足香甜。

  我憤懣抽手便向殿門外去,行得遠去了,步履踢踏間似真似幻聽得背後一聲喟嘆,“原來,你還是有幾分上心與我的,是嗎?”

  想來鳳凰夢囈了。

  一路出得棲梧宮,少不了得些仙娥仙侍的訝異問候,我許多時日不到棲梧宮了,他們一大早瞧見我從鳳凰的寢殿裡出來自然要關懷我一下。

  我抬頭瞧了瞧雞子般粉嫩的日頭,不過寅時剛過,天街上行人寥疏,我慢慢悠悠向前行去,卻見天街盡頭掛了道七彩霓虹,不免詫異,昨日未有落雨,怎的好端端現了彩虹,忽而記起潤玉仙倌說過,只要步過虹橋,便可抵達璇璣宮。過去前往璇璣宮皆是小魚仙倌騰雲帶我前去,今日倒不妨趁著彩虹掛天,我順道自己尋路去小魚仙倌處討頓早膳祭祭五臟廟。

  第四十四章

  拂曉的天空剛從夜色的濃墨重彩之中掙脫出來,乾淨剔透,絨毛樣的白雲閒適地流動其上,璇璣宮的百牆黛瓦隱藏在墨林的盡頭隱隱綽綽。

  我繞到後院門外伸手正待輕叩,紫檀門倒乖巧地不推自開,澄練的池塘畔三兩魘獸應聲回頭,見到是我復又意興闌珊地轉頭圍攏在那藍衫之人身邊。

  藍衫之人背對著我坐在依廊而坐,分明是湖藍色的背影,卻叫人想起水墨畫中迷路的月亮,清輝寂寂,潤澤縈縈,此刻他正半挽袖口伸手撩起一串池中水,身前攬了只小魘獸,似在給他清洗皮毛。

  那小獸雙眼一轉瞧見我,立時三刻眼白一翻、脖頸一僵、舌頭一伸、直挺挺翻身倒在地上死了過去。

  藍衫人生生驚了一下,手上一頓回身向我,眸比水清、容比雲愜,正是小魚仙倌。

  “覓兒……”

  我疾走兩步到小魚仙倌身邊,伸手摸了摸小獸的鼻下,氣息全無,再拽了拽它的腿,硬邦邦得全然不能動彈。撣撣手我扭頭對小魚仙倌道:“死了,僵了。是你弄死它的嗎?你為什麼要弄死它呢?”

  潤玉仙倌怔怔然,滿面費解,下意識便辯解道:“不是我……”稍稍回過神又道:“覓兒,你莫急,我來看看。”言畢,伸手便攜上一層銀輝探向魘獸的脖頸處。

  我立在他身後輕一捻指,小獸尖耳撲稜稜一動,前一刻已被黑白無常拘了去的魂魄剎那間回返,歡騰地一躍而起。小魚仙倌沒有防備,給它這一番詐屍動作生生驚得往後一仰。

  我低頭拍了拍俯身蹭我手背的梅花小鹿,嘉許道:“不錯不錯,得了我五分真傳!明日給你換個菜式,吃點什麼好呢……”我托腮鄭重思忖了一下,“不若吃點捲心菜吧。”小獸閃閃亮的眼瞬間泯滅,蔫了下去。

  小魚仙倌啞然,“原來是覓兒你……!”旋即失聲笑出,一聲綻開的朗朗笑聲泄露了瞬間明亮的心情。雖則他總是笑靨縈縈,常常未語先笑,溫文爾雅,然則我總覺得那笑里缺了些什麼,今日這笑倒是笑得圓滿妥帖甚合我意。

  “所謂讀破萬卷書,不如一技隨身傍。我觀這小獸羸弱,怕不是將來會被其它天獸飛禽欺負,遂將我錦氏獨門保命之竅教授與它。上天入地奇技yín巧豈止百般,卻抵不過一招‘詐死’管用,且容易學,使起來又便當,直挺挺一躺便可。”我詳盡地向小魚仙倌分析了一番,末了熱絡問他:“潤玉仙倌要不要也學一學?”

  小魚仙倌柔柔望向我,唇角輕揚,笑得叫人如沐春風,幾縷髮絲掙脫了松松束髮的葡萄藤掃在額際,柔和似耀陽周邊毛茸茸的光線,他伸手撫過我的臉頰,“我不學,亦不會讓你用。只要我在你身邊一日,便會護你平安康樂一日,絕不讓你有丁點機會用此……呃,錦氏獨門保命之竅。”

  小魚仙倌此番良善之言叫我聽著頂頂受用,只是不想小魚仙倌看起來暖融融的一尾龍,怎的手心卻是冰涼,不比鳳凰冷冰冰一隻鳥兒手心卻熱乎乎的。

  不過稍稍失神,再回神之時,卻見潤玉仙倌撫著我的臉,雙目深深將我凝視,好似飲了十來罈子桂花釀一般有些醉神。過去從來不見小魚仙倌這般瞧過我,倒是鳳凰有時會這樣瞧我,不知小魚仙倌現下這是中了什麼魔怔。

  “咳……”忽聽門外一聲輕咳,我回頭,卻見爹爹一身白色錦緞長袍,外面罩著一件淡jú黃葉香絲褂子跨過門檻入了院來。

  小魚仙倌收回放在我面上的手,頰上泛起淡淡紅暈,顯得有些侷促靦腆,失了些平日裡的雲淡風輕,低頭拂了拂袖,恭敬對爹爹道:“見過仙上。”

  爹爹朝小魚仙倌和煦點了點頭,拾了張石凳坐下,眺了眺碧水青竹,看了看閒適漫步的梅花魘獸,最後轉向我,“昨夜你去哪兒了?”

  “聽聞叔父近日裡迷上了折子戲,昨日姻緣府里擺鏡觀戲,覓兒與叔父素來投緣,怕不是被邀請去聽戲了吧?”小魚仙倌溫言娓娓道來,截過了我尚未來得及脫口而出的答言,只是他此番卻是猜錯了,我正待糾正,小魚仙倌卻不著痕跡碰了碰我身後衣擺。

  “正是。我昨日聽戲去了。不若下回爹爹和我一塊去吧,月下仙人喜歡人多,瞧見爹爹肯定歡欣。”我眼睛一眨,接翎子接得十分順口。

  爹爹瞧瞧我倆,擺了擺手,“我性喜靜,金鼓鑼缽的喧囂熱鬧卻消受不來,你若歡喜,自行去聽便是。”日頭漸炙,天邊虹橋漸漸淡去,爹爹忽而轉道:“今晨天界無雨,卻怎現了霓虹?”

  小魚仙倌握了我的手道:“覓兒貪玩,九重天界太大太廣,我怕她忘了歸路,遂用水霧搭了虹橋。”略略一停頓,修長的十指在我手心緊了緊,“好叫覓兒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只要抬頭便可望見歸路,便可憶起這虹橋盡頭還有一座貌不驚人的白牆黛瓦,院中還有一個默默守候的……”

  他忽而鬆開我的手,撫了撫身邊的小鹿,良久,道:“還有一隻默默守候的魘獸。”

  我有些疑惑,方才聽著明明是“一個”,怎的後面又變成了“一隻”?不免疑心自己昨夜沒有睡實耳鳴幻聽了。

  爹爹輕輕一嘆,太息入風。

  小魚仙倌留我們父女二人用過早膳後一路將我們送至虹橋外,魘獸蹦蹦跳跳跟在我身旁很是歡實,實在瞧不出這傻乎乎的模樣有丁點“默默守候”的潛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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