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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炎說:“安靜呆在這裡吧,宮裡的人想活下去不容易。一場傷寒都能隨隨便便要了人的命。你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孤所有的舊情。”

  話落,他離開棲鳳宮而去。

  屏風後,左蒼狼雙手捂住臉,滑坐在地。

  ☆、第 106 章 妖魔

  左蒼狼出了棲鳳宮,只見這宮宇連綿,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往哪裡去。薜東亭見她臉色蒼白,忙過來問:“將軍?我派人送您回去吧?”

  左蒼狼搖搖頭,也沒說話,薜東亭說:“將軍今日,為何要留下那個孩子?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可以扳倒姜家,如今恐怕是坐失良機啊。”

  左蒼狼身上冒虛汗,薜東亭看她確實是不對,也不敢再問,轉頭對心腹說:“去南清宮叫薇薇過來扶將軍回去。再派人去請太醫。”

  禁軍答應一聲,趕緊去了。

  左蒼狼在原地站了一陣,突然問:“你剛才說什麼?”

  薜東亭說:“我說將軍不應該放過如此良機,將軍這是怎麼了?”

  左蒼狼說:“我沒事。這個孩子應該留著,日後如果陛下要立慕容澤為太子,就想辦法讓他跟二殿下滴血認親。一旦他發生二殿下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一定會質疑慕容澤的血統。”

  薜東亭頗有些吃驚,左蒼狼又說:“現在,就算是揭發出此事,他正是需要姜家的時候,而且天家醜事,也未必會放在人前。過一段時間,還是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薜東亭說:“我只是覺得,現在賢妃娘娘如此得寵,將軍如果不好受的話,趁機打壓一下,也是好的。”

  左蒼狼抬眼看他,許久,只是搖了搖頭。

  沒過多久,薇薇跑過來,見到左蒼狼的神情,也嚇了一大跳,趕緊扶著她:“將軍,您這一出去老半天沒聲響,這又是怎麼啦?”

  左蒼狼搖搖頭,跟她一起回到南清宮,倒頭就算了。及至深夜,突然外面有內侍進來,諂笑著說:“將軍?”

  左蒼狼睜開眼睛,隔著珠簾,發現內侍手裡抱著什麼東西。她坐起來,問:“什麼事?”

  內侍一使眼色,有宮女把那東西抱進來,說:“陛下說了,這是給將軍的禮物。”

  左蒼狼掀開紗帳,看見宮女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她一怔:“誰的孩子?”

  第一反應是姜碧蘭的,但是姜碧蘭的孩子慕容炎不可能送到她這裡。宮女把孩子放到她床上,說:“奶娘就在外面侍候著,日後三殿下就是將軍您的孩子了。”

  三殿下?左蒼狼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孩子生得胖乎乎的,臉上還挺皺,顯然剛出世不久。左蒼狼如被冷水澆頭而下,她的聲音也冷得像冰:“孩子的母親呢?”

  宮女跪在地上,說:“回稟將軍,陛下說了,您就是孩子的母親。三殿下只有將軍一位母親。”

  左蒼狼幾乎是跳下床榻,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拉起來,問:“孩子的母親呢?!”

  宮女低著頭不說話,左蒼狼猛地想起來——撫荷殿的芝彤!

  她連鞋子都沒穿,推開宮女,跌跌撞撞地出了南清宮,一路往撫荷殿狂奔。十二月的夜晚,滴水成冰。她披髮赤足,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衣。然而卻感覺不到寒冷,她只是拼了命地往撫荷殿跑。

  撫荷殿很小,宮室里空無一人,似乎還有一種淡淡的血腥氣。左蒼狼這時候才站住,茫然四顧。最後返身到外面,只見兩個內侍從魚池方向過來。左蒼狼踢飛一個,抓住另一個,問:“撫荷殿的人呢?”

  兩個內侍互相看了一眼,哆嗦著不說話。左蒼狼順著二人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魚池裡,波瀾未平。

  她飛奔上前,也不顧天寒水冷,縱然跳進了荷池裡。兩個內侍大吃一驚,慌忙上前。左蒼狼奮力向前游,不一會兒已經摸到一隻布袋,她拖著袋子,一瞬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用力將那袋子封扎嚴實的袋口撕開。

  裡面的女人正拼命掙扎,左蒼狼將她的頭托起來,她大口地吸氣,狀如惡鬼,臉上卻滿是驚恐欲絕的神情。

  即使隔著袋子,她的四肢也牢牢地攀在她身上。

  左蒼狼咬著牙,將她一步一步地拖到淺水處,淤泥將兩個人的衣衫俱都染成了黑色,女人的嘴唇都已經凍得發紫。剛一出水,她就手腳並用地爬出袋子,然後整個人癱軟在濕泥岸邊,放聲大哭。

  左蒼狼沒有哭,她拖著一身泥水上了岸,走到旁邊古榕之下,就再也走不動。她慢慢地坐在榕樹下,背靠粗糙的樹杆。雙手環抱著自己,從那一刻開始,才覺得冷。

  寒氣滲入了四肢百骸,讓人連呼吸都需要用盡全力。

  芝彤哭夠了,慢慢來到古榕下,看見左蒼狼,小聲說:“將軍?”在大燕,即使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也沒有認不出她的道理。

  隆冬之夜,星月無光。遠處有內侍帶了人過來,暗紅色的光線中,她看見那個人全身都是碎冰渣子,那張剛毅的臉龐,在古樹枯枝之下、支離寒夜之中,淚流滿面。

  左蒼狼回到南清宮就開始生病,程瀚等人輪流看症,好在病因就是受了寒,大家開的方子都差不多。

  慕容炎在御書房,姜碧瑤為他磨墨,兩個人說著話,突然王允昭在門外道:“陛下,南清宮來傳話,說是將軍病了。”

  慕容炎筆尖一頓,問:“好好的怎麼病了?”

  王允昭說:“聽說將軍去了撫荷殿,從池裡救出了芝彤。”

  慕容炎眉頭緊皺,王允昭說:“陛下要不要過去看看?”

  慕容炎當即起身,姜碧瑤說:“陛下?”

  慕容炎拍拍她的手:“你先回去。”

  姜碧瑤說:“瑤兒一直聽聞將軍英名,素日敬仰。今夜能否跟陛下一同前往南清宮,探望將軍?”不等慕容炎說話,她又說:“如果會讓將軍不悅的話,便也罷了。”

  慕容炎根本沒有思考,只是說:“她有什麼好見的?也沒有三頭六臂。天晚了,回去吧。”

  說完,急匆匆地出了御書房。

  南清宮裡,宮人總算是訓練有素,雖然忙碌,卻未慌亂。慕容炎進來之時,見左蒼狼躺在床上,身上已經換了衣服,頭髮可還濕著。

  慕容炎在床榻邊坐下來,見薇薇正拿毛巾替她擦頭髮,不由接過那毛巾,一邊擦一邊問:“如何了?你們這麼多人,就連孤的一個人都看不住!當時撫荷殿是誰在當值?!”

  兩個內侍也嚇壞了,忙跪倒在地。慕容炎掃了一眼,說:“兩個狗奴才,你們就真敢袖手旁觀,讓將軍下水去救人!來人,拖下去亂榻打死。”

  內侍連連求饒,左蒼狼雖然燒得臉色通紅,卻還是說:“算了。”

  慕容炎也不想在這個當口跟下人計較,說:“都滾。”內侍連滾帶爬地下去,他在榻邊坐下來,一連替她擦頭髮一邊問:“這又是幹什麼?這麼冷的天,不好好呆在宮裡也罷了,還往水裡跳!”

  他的聲音仍然溫柔無比,仿佛那個把自己剛剛生產的女人裝進布袋裡溺死的人不是他。左蒼狼身同置身鬼域,竟然不敢睜開眼睛。生平第一次覺得害怕,是那種入心入肺地恐懼。

  哪怕曾屍山血海中經過,哪怕也曾將城池化血泊。可是那一瞬間,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睛。是我的錯,這些年誤把妖魔當作神佛。他塑金身,作慈悲色,她便虔誠供奉。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些年,慕容炎從來沒有信任過她,從來也不信任溫氏舊部。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妖魔就是妖魔,總有一天,燦爛金身剝落,他終將現出原形,無處可躲。

  而在陰暗的小人面前,他才是真正的、至高無上的信仰。所以,其實他永遠不會信任她們,如黑暗不會留存火焰。而只要他在,姜散宜、甘孝儒等人,就不會失勢。只因他們才是真正地明白,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慕容炎見她嘴唇乾得起了殼,不由拿了水,說:“喝一點。嗯?”

  左蒼狼張開唇,那水入喉,帶了一點溫熱。慕容炎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說:“現在知道難受了?還不是得自己受著?”他將臉貼在她額間,說:“孤再心疼,還能替了你不成?”

  他還說著那些綿綿情話,仿佛他是這世間最溫柔的情人,而她是他唯一的摯愛。他擁抱她的時候,就如同擁抱著他的整個世界,而愛情只有一路繁花盛開,沒有傷口,也沒有欺騙。

  左蒼狼伸手按住他的心口,其實這世間最可怕的事,遠不是你愛的人不愛你。而是你愛上一個人,用一腔熱血去溫去捂,到最後發現懷裡只是一塊石頭。

  當年南山,花藤遍野,萱糙盛開。原以為是相思的源頭,卻原來,根本無人回應這一場相逢。

  那終究只是她一個人的夢,其實夢裡並沒有什麼少年,也從來沒有什麼相逢。如今十六年前的她站在空山野曠茫然四顧,那藤與花之間空無一人,只見山嵐與清風。

  ☆、第 107 章 真心

  左蒼狼病了好幾日,慕容炎倒是天天過來陪著。奶娘將那個嬰兒抱過來,遞給她,她並沒有伸手去接。慕容炎倒是伸手颳了刮那小小的鼻尖,問:“不喜歡?”

  左蒼狼說:“嗯。”

  她如此直白,慕容炎倒是有些意外,不由又摟住她,問:“怎麼了?”

  左蒼狼說:“我想要個女兒。”

  慕容炎微微一滯,說:“有什麼區別?”

  左蒼狼說:“若是男孩,陛下不怕我又有什麼野心嗎?”

  慕容炎臉色沉下來:“你這又是幹什麼?好好地給個孩子給你,也要吵起來嗎?”

  左蒼狼側過身,給了他一個背脊:“我要女兒。”

  慕容炎語氣又緩和下來,說:“那這個孩子怎麼辦?”

  左蒼狼說:“溺死吧,跟他娘一起。”

  慕容炎被堵了個語塞,許久說:“我這麼做,只是因為若他生母尚在,對你總是不夠貼心。你倒好,孤一片好心,你給當成驢肝肺了。”

  左蒼狼坐起來,推開他的手,說:“一片好心?當年容太后去後,陛下可曾跟誰貼心?”

  慕容炎愣住,左蒼狼指了指那個孩子,說:“如今他跟當年的陛下,有什麼區別?有朝一日他也會長大,也會知道陛下在他母親剛剛生產的時候,就將她母親沉入魚池!”

  慕容炎說:“他不會知道。”

  左蒼狼說:“萬一他知道了呢?他會怎麼看我?怎麼看陛下?我敢把這麼一個跟我有殺母之仇的孩子養在身邊嗎?”

  慕容炎這才說:“你待如何?”

  左蒼狼說:“讓芝彤過來照顧他。”慕容炎皺眉,左蒼狼說:“以奶娘的身份吧。”

  慕容炎說:“如此,只怕是你養不熟。”

  左蒼狼說:“我養熟了幹嘛,反正我也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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