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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要你表達態度!」祁染氣極,「有誰問你的罪了嗎?有誰審判你了嗎?你幹嘛要自討苦吃!」

  鍾長訣知道,這場爭論沒有終點,因為祁染不覺得他有錯。

  不僅祁染,整個聯邦都不覺得他有錯。甚至,如果有誰指責他,所有人都會口誅筆伐,群起而攻之,說他詆毀國家英雄,踐踏國家榮譽。

  他在戰時榮譽滿身,戰後依然如此。

  鍾長訣移開目光,半晌,開口說:「阿爾科夫也有托養所。」

  他沒看到祁染的表情,但他能察覺到,對方心中的震動。

  「那些孩子也被壓在廢墟底下,也被鋼筋捅穿了肚子,也被大火活活燒成了焦炭,」他說,「里蘭發生的一切,那裡也都發生了。克尼亞的高層該死,我就不該死嗎?」

  「對!」祁染說,「不該死!阿爾科夫死了二十萬人又怎麼樣,這世道,該死的人沒死,枉死的人多了去了!他們死就死了,我只要你活著!」

  房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剛才的歇斯底里變成蠶繭,將人包裹起來,令人窒息。

  祁染忽然脫力一般,蹲了下來。鍾長訣想去扶他,卻被他甩開了。

  那雙手慢慢抱住腦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是不相信眼前的場景是事實,不相信這個世界如此殘酷。他不想接受。

  很久很久,鍾長訣才聽到他開口。

  「我求你……」那聲音斷斷續續,像重錘一樣,轟擊著鍾長訣的耳膜,「你別離開我,好嗎?」

  鍾長訣感到腦內一陣轟鳴。原來,即便是鋼鐵做的心臟,也會劇痛。

  一隻手抓住了他,死死地攥著他的胳膊。他低下頭,看到祁染的額頭抵著他的大腿,脊背顫抖著。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親人,朋友,一個都沒有留下來……我只有你了……求求你……別去死……」

  那隻握著他胳膊的手,深深陷進了肉里,像是瀕死之人攥住枯木,像是害怕稍微松一點,他就會走。

  那隻他的手在顫抖,連帶著他的心也開始動搖。

  然而,就在這一刻,或者說,就在每個他想要幸福度過後半生的一刻,沖天的火光和尖叫就會響起。

  在轟炸完阿爾科夫後,他帶領軍隊,占領了這座城市。

  他站在化為焦土的路面上,望著融化的柏油馬路里的屍體,叼著殘肢的野狗,被鋼水洞穿的頭顱,四散的內臟碎片。

  血霧在眼前漫開,一點一點地,世界變成了鮮紅色。

  腦中美好的、安寧的願景,瞬間破碎。

  他蹲下來,抱住面前的人。

  「抱歉。」他說。

  他必須要殺死鍾長訣。而且要殺得大張旗鼓,殺得驚天動地,殺得讓每一個民眾都刻骨銘心,直到五十年後,他的死仍然被反覆提及,引以為戒。

  這個戰時被作為勝利榮耀,戰後還被當做爭鬥藉口的符號,如果要退場,決不能無聲無息地退場。

  他要用鍾長訣的死,鍾長訣的隕滅,來結束這個仇恨循環,完成他在戰時沒能做到的願望。

  道歉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懷裡的人癱軟了下來。

  祁染絕望了。

  他知道,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鍾長訣想去死。

  那些夜不能寐的晚上,那一顆射進胸膛的子彈,那面對他問及未來願望時、躲閃的回答,明明白白就昭示著,這個人想去死。

  在按下飛彈發射按鈕的一刻,鍾長訣就在計劃著自己的死亡。他一直等到現在,不過是因為聯首還沒有下台,戰後重建還沒有規劃,軍隊的未來還沒有著落。

  現在,所有問題都已經解決,他可以安心去死了。

  就像不能逼一個人去死一樣,你也不能逼他活。

  連他的造物主、他的愛人、他在世間唯一的牽掛也不可以。

  「我……」祁染的手逐漸從他的胳膊上滑落,「我做了這麼多……費了那麼大工夫……還是沒有用,是不是?」

  他這麼努力、嘔心瀝血地周旋、計劃,不僅是想讓他全身而退,也是想懇求他,想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自己是多麼希望他活著。

  他以為,看到自己這麼費力,費力到入魔的程度,總該讓這個人有一絲動容吧。

  結果沒有。

  鍾長訣終究還是放開了他。

  他要留下他一個人。

  鍾長訣望著那隻垂落的手,用盡全力抑制著,不要去觸碰它。

  最終,他還是站起身,重新去開門,不再看祁染的臉。

  就在他踏出門檻的那一刻,倏地,玄關響起了扣動扳機的聲音。

  他猛地回過頭,看到祁染握著槍,槍口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他伸手要奪,祁染後退了一步。

  「你敢走,我就死在這裡,」祁染的聲音有種冷靜的瘋狂,「你把槍拿走也沒用,我肯定能找到辦法去死。」

  「你別干傻事。」

  祁染笑了笑:「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有點太諷刺了。」

  「你……」鍾長訣深吸一口氣,慢慢去握祁染的手,「你冷靜一點……」

  「我怎麼冷靜!我最愛的人說他要去死!」祁染睜著眼睛,瞳孔里印著他慌亂的神情,「好,你要去死,我攔不住。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

  「你敢踏出這個門檻試試,我現在什麼都幹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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