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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簽下人格銷毀同意書那一刻起,他就放棄你了。就算說辭再冠冕堂皇、令人感動,他也從沒有將你視作與他地位對等的存在,他可以決定你的命運,他不是這樣認為的嗎?」

  不可否認,江斐擁有一張蠱惑人心的嘴。

  ——「我很卑鄙,但你不在乎。而他是一個更巧妙更擅偽裝的卑鄙者,你也不在乎?」

  ——「他簽下了銷毀你的同意書,又巧妙地藉由休眠計劃脫身而去。我也很好奇,他為什麼還能在需要你的時候毫無負擔想起你,再抱著目的接近你?」

  言息抱著明照衣無法騰出手反擊,在混亂無序的槍聲中,他稱不上幸運地,後背再中一彈。

  還好位置比較偏,沒射中脊椎,仍然可以奔跑,外界刺激下這具人類身體的潛力是無限的。

  他已經聽見了水聲。

  避難中心的主腦提供給他的周邊地圖顯示,這裡有一條河通往郊外,也是城市邊緣。統老師也說,它可以在水裡釋放能量,嘗試放大光球,把他們都包裹起來。

  所以才有了現在的計劃。

  ——只要跳下河。

  看到出現在視野中的河道那一霎那,他猛然劇烈一抖,側腹部正中一彈,恰好打到骨頭上。疼痛瞬間鑽進骨髓里,滲透到四肢百骸。

  這時河道上有衝鋒艇到來,是「永生教」的人,堵住了他計劃中的出路。

  他們帶著狂熱又希冀的目光緊盯著他,似乎在希望他上船來。

  這也不妨礙他們抬起武器,朝言息另一隻完好的大腿補上一彈。

  言息撲通半跪在河灘上,徹底喪失行動能力。

  大霧漸漸散去。

  言息護住懷中人,環顧四周。朝他警惕圍攏上來的所有人,都以一種或狂熱或異樣或摻雜恐懼的目光看他,仿佛捕捉一隻困獸,又害怕被反咬一口。

  他承認了,人群之中,只有自己一個是異類。

  ……他有一點不甘心。

  他並不在乎這些人的目的,也無所謂自己的結局,可是懷中的明照衣……也失敗了嗎?

  他其實不想看見這些人贏過明照衣的。

  哪怕明照衣或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眼神晦暗且挫敗地想,我還能怎麼拯救哥哥?

  他真的,需要我拯救嗎?

  自顧自地說著「拯救」,其實只是在做多餘的事,真的很愚蠢啊。

  「……小息。」

  輕弱的呼喚聲。

  言息僵住,放慢動作低頭,不敢置信。

  他小心翼翼解開彼此臉上的面罩。

  懷中的明照衣眼皮微微顫抖,唇瓣孱弱翕動,在輕喚他的名字。

  「……小息。」

  嗯。言息喉嚨里想要發出聲音。我在。但或許是四肢的疼痛麻痹了他的感官,他沒能發出一個字。

  眼皮這時倏地掀開,明照衣睜開眼來。

  ——像明月恩惠地只照拂他一人,投下言息孤獨的影子。

  休眠與普通的沉睡不同,沒有夢境,一片虛無,甚至在極力想要醒來時能隱約察覺到外界的動靜。因此明照衣睜開眼時,雙眸清明,似沉淵靜海,仿佛已經醒來多時。

  如同希望得到救贖般,言息俯身貼著他的額頭,短暫停頓後終於發出聲音。

  「哥哥……我該怎麼做?」

  「——相信我。」

  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二人現在的處境,也不關心如何發展成現在這樣,仿佛其他人都構不成威脅,明照衣眼裡僅僅倒映著言息,聲音毫無遲疑。

  他抬手滿含包容地撫摸言息的臉,嗓音還有些暗啞,「小息只用相信我就好。」

  江斐或是其他什麼人,在蠱惑言息不要相信。

  但言息不想去聽,他垂眸只想要望進明照衣眼底。

  「好。」他說,「我相信你。」

  信任,是一個異類多麼珍貴的東西。

  當言息說出這句話時,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蔓延開來。

  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肉//體的疼痛變得遠去,眼前的世界,脫離了外表塗抹的那層偽裝,河灘,廢墟,大地,天空……它們最淺層的表象都消失了。

  構成它們的真實信息,數據,世界的真相,構成萬物的一切信息,忽然爆炸式呈現在他腦海里。

  就像蟲族世界裡,他從懸崖墜落下來那一次。

  他突破了作為這個世界中的存在本身,突破了表象的界限。

  但與那一次不同,他並不覺得頭痛欲裂,反而更加清明。就像一個昏昏沉沉數年的人終於從一場大夢裡酣暢淋漓地醒來,頭腦無比清醒暢快。

  世界在他面前無比清晰。

  他知道了它為何虛假,也知道了如何篡改它的虛假。甚至不需要他動手,世界,僅在他的一念之間——宛如神明。

  他不必再從無數重幻象中重複醒來。

  他的眼睛,已經越過數重幻象看破了本真。

  所有人的腳步都同時停了下來,並非出於自願,而是忽然再也無法移動半步。言息並沒有向他們再投去任何一道眼神。他知道,只要自己願意,可以輕易從這個世界裡抹去他們的存在。

  江斐也在那瞬間感受到了。

  這個由他侵入篡改的小說世界,所屬權已輕鬆被原本的主人奪走。

  江斐的身體無法移動,他的神智陷入瘋狂——耗費了無數心血構建數個小世界,一朝全部付諸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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