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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洄霄起初並不知道孩子月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回有的,卻在細細琢磨之下,回想起沈弱流孕症出現的時節……怕是秋獵那夜有的。

  孩子已有五六月了,再過四五個月就會落地。

  而他,毫不知情。

  甚至在出入郢都之時對沈弱流那樣百般刁難,磋磨。

  他的妻兒,就在他眼前的妻兒,卻被自己那樣對待。

  霍洄下恨死自己了!

  他這個阿耶做得很不稱職,沈弱流不願叫孩子認他全在情理之中。

  為了噩夢不會成為現實,他必須在孩子月份更大,瞞不住之前將沈青霽處理掉!

  不管這條毒蛇究竟盤算著什麼,有他在一日,沈弱流與孩子便危險一日……霍洄霄現下不敢面對沈弱流,更忙得脫不開身,便叫人守著福寧殿,時時稟報。

  ……牙斯倒也習慣了公子對聖上看得那般要緊,只道:「是,屬下知道了。」

  眼下審出證據,抓了緒王才是最要緊的,話又牽回到案子上來。

  霍洄霄從案上拿了幾份口供翻看,「盧襄與聶小琪還是死不鬆口?」

  提起這個牙斯便滿面痛苦,眉毛皺得似核桃,

  「這二位瞧著瘦不拉幾經不住事,卻是什麼刑罰都用盡了,嘴還硬得跟王八殼似的,死活不鬆口,屬下與幾位大人也十分頭疼。」

  此案涉及朝中十幾位大臣,公子為保不出差池,便將人都拿進了殿前司衙門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人抓進來有十日,牙斯連著刑部,大理寺各位堂官審了有十日,大半人稍微恐嚇一般便全吐露的乾淨。

  呈堂證供,白紙黑字卻只是一些沈青霽貪污受賄,私結黨羽不痛不癢的小罪而已,並不能叫他跌落深淵。

  重要的是盧襄。

  可這人雖年近花甲,瞧著老邁無用,卻在諸多刑罰面前緊咬牙關,絲毫不為所動,連半個字都未曾說過。

  牙斯是真拿他沒轍了。

  霍洄霄將幾份口供看過,簽章署名,放回案上,聞言淺眸微眯,

  「聶小琪不必再審,沈青霽不會太信任他,直接扭送刑部便是!至於盧襄……」他冷笑了聲,

  「至多明日,沈七押送姚雲江入京,我倒要看看,他與姚雲江誰的嘴更硬些,狗咬狗的戲碼,看著倒也有趣!」

  「是。」牙斯將案上幾份口供拿了,送去大理寺。

  霍洄霄兀自坐著,後脖頸靠著椅背,抬手蓋住雙眼……耳側屋外風雪簌簌。

  心卻久久不定,總覺著要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這個年只怕不好過。

  思緒幾轉,他又想起沈弱流來……有幾日沒見過他了?

  五日還是十日?

  肩上責任二字重如千斤,壓得霍洄霄喘不過氣,他年少恣意,不曾為何事束縛,可眼下卻深知「身不由己」四個字怎麼個寫法了。

  阿耶曾說他只虛長年歲,心性卻不穩,猶如無鞘的利刃,鋒利卻不懂得內斂。

  刀無鞘的保護,只會傷人傷己,游鳶沒有那根線只會迷失自我。

  可刀現在有鞘了,游鳶被人緊緊握在手中。

  沈弱流是鞘,亦是拴住霍洄霄的那根線。

  山雨將至,從風中嗅到一絲血腥氣。

  挐羯人蠢蠢欲動,緒王盤算頗深……霍洄霄知道,他與沈弱流的分別之日近在眼前了。

  再見卻不知何夕何年。

  一輩子那麼長,能品出絲絲甜味的日子卻短得只有那麼一點。

  可霍洄霄要護沈弱流,護住他的江山,身不由己也是心甘情願。

  ……淺眸倏然睜開,盯著藻井,耳側有鳥在風雪中啾鳴。

  這時牙斯去而復返,進來拱手,「公子,宮裡來了旨意……聖上召您入宮。」

  *

  案上堆滿了奏摺,幾本胡語譯官話的罕見孤本擱在手邊上,白梅開得頹敗,冷風從未合嚴實的窗縫飄入一兩縷,透白琉璃似的花瓣晃晃悠悠隨風打著捲兒飄落在翻開的書頁上,那股子頹靡腐朽的香氣充盈滿室……光禿禿的枝上,已有點早發的嫩綠露頭。

  沈弱流半垂眼,指尖輕撫過書頁上「烏爾渾脫」四個字,隨後輕輕拂去那片花瓣,合上書頁,從旁側取了道奏摺來看。

  卻見又是參霍洄霄的……一連數折,道道如此。

  沈弱流嘆了口氣,眼皮遮住大半眸子,神色晦暗不明。

  伊迪哈事發半月余,霍洄霄未再進過福寧殿半步,盧襄死不松嘴,事態僵持不下,霍洄霄只怕正焦頭爛額。

  而朝中官員這節骨眼卻又一窩蜂地攻訌起霍洄霄來。

  沈弱流沒法,只得拿了幾個出頭鳥殺雞儆猴,才將此事壓下了。

  ……伊迪哈一案僵持不下,北境挐羯人也不安分,加之緒王這些日子稱病閉門不出,行為反常,很難不叫人產生一種危險的猜測。

  如若猜測成真,徐攸說得對,沈弱流必須馬上放霍洄霄回北境。

  不過說到底,霍洄霄回北境是必然的,霍戎昶的獨子,北境大軍的統帥,未來的北境王,於國於朝,他都沒有留在郢都的分毫可能。

  這點,沈弱流省得清。

  只是……他目光垂落腹部,眼神深了。

  若在幾月之前,沈弱流敢篤定自己對那個放肆的混帳絕不會有半分留戀,然而現下,他不敢,也無法再如此絕對。

  可那又如何?他心頭酸澀,隱隱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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