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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會兒,望著窗外發呆的男人回過頭,看見她站在門邊,笑了,“怎麼不進來?”

  那天練的是李斯特的《愛之夢》。

  有些異常的,怎麼都彈不好。反覆開頭、反覆卡殼。

  他一直沒有說話,這樣的沉默令手指更加僵硬,它們再也不聽她的話了。

  終於,旁邊響起聲音,如同對罪人的赦免,“停。”

  一隻粗糙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制止她再發出一個音符。

  “音樂是什麼?”

  溫度在他的手心和她的手背內聚攏,他對著女孩迷茫的雙眼發問。

  她不知道。

  他告訴她:音樂是美的傳達。鍾亭,你要把你的美,你認為的的美,通過它來展現。

  黃昏的琴房,他站到她身後,弓下背。

  少女坐在琴凳上,在老師向自己貼近的一刻,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直了。

  她被他身上的氣味所籠罩。

  接著,有兩條手臂順著她的手臂爬下去,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將她的雙手完全遮蓋。

  全身的毛孔張開,她自然地放細呼吸,大腦在一片空白中接受師長親密的教誨。

  他富有質感的聲音從頂上傳來,“不要像個機器人,一定要有感情。你仔細聽,李斯特在裡面展現的是愛情的美,全身心放鬆,打開自己……”

  這個年紀的少女,在學校收到過情書,在心中有愛慕的男孩。

  一點害羞,一點害怕,也有一點好奇,一點期待。

  她的雙手還木然地僵在原處,他的手已經移開,指尖自如地在琴鍵上飛舞。那樂聲純潔、熾烈、夢幻,她被向來嚴厲的老師攏在身前。

  他的頭一點點低下來,唇齒間的熱氣鑽進她的頭皮。在那熱流不斷噴向皮膚、在事情的性質即將演變的一瞬,少女在一種驚恐和矛盾中,近乎本能起身。

  他貼著她起來,流暢的樂曲終於變得斷續、零散。

  老師不見了,在音樂戛然而止時,屋子裡只剩一個男人。

  男人有力的雙手毫不猶豫地將她抱住,琴鍵在身體的動作中被大面積按響,隨之發出巨大的共鳴。

  耳邊的喘息聲壓抑渾濁,帶著師長的權威與誘哄,遮蓋少女不足為懼的掙扎:

  “鍾亭,你聰明,又有天賦,知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彈不好?

  我告訴你,追求美,就要進入美。追求快樂,就要進入快樂。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進入……”

  啟明星還未升起便已墜落,一切還未開始,便已悲傷逝去。

  在那個氣味濃厚的琴房裡,她跟著那個聲音,進入另一個世界。

  “鍾亭,人生里,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告訴你,是所有的美與快樂。”

  夜風毫無拘束撥亂她的發,吹盪她的衣擺。

  有人拽著她的手臂,把她抱進懷裡。

  何志斌半抱著她,脫下身上的衣服,蓋到她身上。

  她抱住他的腰,剛披在身上的大衣滑落下去,沒有人在乎。

  鍾亭抱緊他,“我那時候十四歲,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上完課回家,打開門,蛋糕的香味撲鼻而來。

  那時候,這座小小的城市很少家庭使用烤箱,鍾母剛剛買來,周末里經常學做蛋糕。聽見門響,藉故生病不去上課的鐘沁從廚房跑出來,穿著一身卡通睡衣,笑嘻嘻地問她,“今天學得怎麼樣,有沒有被罵?”

  鍾亭獨自走進房間。

  躺在床上,鍾沁和鍾母的對話從外面悶悶傳來,“肯定又被罵了,媽你知道嚴老師為什么姓嚴嗎,因為他超級嚴厲。”

  鍾母不知說了什麼,活潑的妹妹又在外面嘻嘻笑起來。

  一切像夢一樣。破碎的夢。

  這麼多年過去,她從不敢回頭看一眼。

  ——才發現,那個聰慧的少女一直留在黃昏的琴房裡。窗外的金色餘暉灑在鋼琴上,她坐在琴邊,等待著。她在等自己把她帶走。

  何志斌聽見她在低喃。

  “什麼?”他問。

  她又說了一遍。

  這一回,他聽清了。

  她說:“原諒我。”

  世界靜止了。一聲低語,如同對靈魂懺悔。

  不知道此時澎湃在心頭的是種什麼樣的情感,何志斌把她的後腦按在自己胸口,聽見自己的聲音。

  對她,也對自己。

  “原諒你。”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你冷

  我將你擁入懷中

  如果你恨

  我替你擦去淚痕

  第55章 年前

  年前又下雪了。

  靠近年關,街上張燈結彩,人的心思逐漸抽離工作崗位,一心賺錢的外鄉人也開始在網上搶購往返車票。

  “媽,去年那個蛋黃香腸你醃了沒有?特別好吃。”

  鍾母端出最後一道菜,在鍾沁身旁坐下,鍾沁幫她倒上一小杯紅酒。

  “那個是你小潘阿姨的度假手藝,今年已經托她弄了,弄好之後你帶點回家。”

  鍾沁丈夫趁勢寵溺地道,“前幾天就開始跟我記掛那個香腸了。”

  溫暖的室內,明亮的餐桌邊,一家人笑起來。

  無論在上輩人還是同輩人眼中,鍾沁的丈夫都是一個好丈夫。家庭良好、事業穩定,對待長輩又有耐心。

  鍾父微笑地看看他,“動筷吧……”

  男人舉起倒了白酒的小玻璃杯,敬了敬自己的老丈人,“爸……”

  兩個男人舉杯共飲。

  吃了兩口菜,鍾沁問,“鍾亭怎麼跟你們說的,不回來過年了嗎?上海那邊是有多大的事,不是都離職了麼。”

  “你沒打電話問她?”鍾母問。

  “問了啊,她也沒說什麼,就說到時候再說。我以為她跟你們說得更多。”鍾沁看看父母臉色,停了停,忽然試探地問,“她跟那個男的,是不是分了?”

  父母都不說話,鍾沁覺得,她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她說:“其實分了也好,我就覺得不太合適。”

  鍾父道,“吃飯吧,你姐姐有她自己的想法。你最近產檢做得怎麼樣,有什麼有什麼問題?”

  “都挺好,醫生說要稍微多一點運動。”

  吃完飯,鍾沁和丈夫沒有回去,睡到客房。

  洗完澡出來,男人看著坐在梳妝檯前的老婆,隨口道:“你爸媽對你姐怎麼從小到大都這麼放縱……”

  鍾沁停下擠護膚品的手,回頭瞥他一眼。

  他笑了下,心裡知道自己有些越界了。夫妻之間再親密,談及對方的親人都要有分寸。她嘴上可以說的人,不代表自己也可以說。

  過去摸了下她的頭髮,輕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啊,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結婚這種事畢竟是大事。”

  鍾沁看著鏡中自己的臉,心想,是啊。結婚這麼大的事。那個男人呢?兩個人都這麼不在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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