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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保證不訓你。”

  江洪波到的時候,外頭已經一片漆黑,他西裝革履,明顯是剛下班直接趕過來的。鄒童把他讓進屋,問他吃過晚飯沒有。

  “不餓,商務午餐,吃到下午三點多。”江洪波把習慣性地把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他的生活習慣,向來符合鄒童的標準。

  “喝什麼自己拿吧,我不習慣招待人。”

  “嗯,知道。”

  冰箱裡準備著啤酒,江洪波拿在手裡的時候,有點遲疑,他當然明白鄒童現在不喝酒,這多半是準備給自己或者廖思成的。

  “蘇楊告訴你的?”

  “虎子,他就一句話帶過,也沒詳細說,所以我才過來問問你。”黨委劉書記是去年新來的,江洪波因為舉報這事兒,才在昨天連忙托人跟他打個招呼,“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舉報的不是你,你當然覺得沒什麼大不了,”鄒童冷淡地扔過一句,說過有點兒後悔,才又緊忙說了句:“我才不管他們怎麼看我,就是想起這個瘋婆子,就鬧心,要不是看她是個女的,真想罵醒她!”

  “別這麼說,她怎麼說也是廖思成的媽媽。”江洪波語氣溫柔,始終記得不能教訓的承諾,“打算和廖思成商量商量不?還是要跟他媽媽平心靜氣地談談吧?”

  “有什麼好談的?他媽媽就是看我不順眼,說得多,錯得多,”鄒童說到這裡,憋了幾天的委屈,擋也沒擋住:“討厭你的人,怎麼解釋都沒有用,心裡有了成見,就是根刺,說什麼都挑得出錯,反倒惹人嫌。我賤的,拿自己熱臉貼她冷屁股?”

  “沒那麼嚴重,她只是氣頭上衝動,過幾天氣消就好了。”

  “我跟你過了八九年,你媽消過氣兒嗎?她不照樣恨我,一天都不少?!”

  江洪波因為他突如其來激動的語氣,猛地楞住了,他們分手之前這樣的爭吵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但分手後,卻禮貌地疏遠了,今天鄒童發泄出這樣的怨言,讓江洪波情不自禁回到兩人同居的那些年,無數無數次,因為家裡的不接受而爆發的糾紛,鄒童狀似洪水的發泄,他薄如蟬翼的忍耐……

  “別人怎麼想,其實,我們是不能控制……但我們至少可以調整自己的態度,有時候,該忍的,總是還少不得要忍。口頭上一時的痛快,可能要很多年的彆扭來換,值得嗎?”

  “值不值得,咱倆的標準向來不一樣。”

  鄒童永遠都懂得如何堵住他的嘴,江洪波唯有沉默。

  “你放心,我也不至於跟她當面衝突,”鄒童不想他這麼難堪,自己主動說:“大不了跟廖思成絕交,看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江洪波明白這是氣話,以鄒童的性子,他是不會跟自己的朋友絕交的。若是他看不上的,斷然不會給什麼面子,但反倒是他自己的朋友,他其實會容忍他們的缺點和錯誤,會給他們改正的機會,會修修補補地,做一輩子的朋友。

  “嗯,互相冷靜一下也好,她也不至於太過分,畢竟也不想連累到廖思成的名譽,你別為這個事兒上火,好好照顧自己,”江洪波看得出鄒童臉色不好,“最近流感很猖狂,你今年打了流感的疫苗沒有?”

  “在美國的時候打過。”

  很明顯美國的疫苗對付不了國內的感冒病毒,沒過幾天,當研究所整個辦公室都淪陷成『重疫區』,鄒童輕而易舉就被人傳染,並且一發不可收拾,迅速發展成肺部感染,什麼抗生素都跟擺設似的,流水一樣打進去,什麼效果都沒有,咳嗽起來,整個胸腔像是殘破的風箱,疼得整個人直哆嗦。

  廖思成整個周末都在他家照顧,鄒童現在簡直就算絕食了,只靠掛水維持著,他並沒有什麼照顧人的經驗,有點兒手忙腳亂。這天中午好不容易把藥都打完,得了點空閒,在床上躺了三四天的鄒童,洗過澡,換了身衣服,在客廳坐著用會兒電腦,腦袋裡是混沌的,胸口喘氣都感到費勁,但他忍耐著,下午江洪波會過來。

  “我說你手機響了一上午,不接就關機行不行?”

  “不用管它,就是我媽唄!沒什麼大事兒,她。”佟琥送來潤肺滋養的湯在火上熱著,廖思成盛了碗出來,剛要端給鄒童喝,門鈴就響了,“我去,我去,你坐著別動。”

  他們都以為是江洪波,可是門打開,廖思成楞了:“媽,你怎麼來了?”

  廖媽見自己的兒子端湯送水地跟傭人一樣,臉色陰雲密布,說話簡直像是咬牙切齒:“你果然在這兒!今天你爸生日,你也忘了,電話也不接,就在這兒鬼混是不是?”

  廖思成本來是想把他媽推到外頭說話的,但走廊盡頭,正好那個叫小雷的人走出來,鄒童說過他很三八,愛打聽愛看熱鬧,不禁遲疑了一下。結果,廖媽推開他,大步走進屋子,衝著沙發上的鄒童大聲質問:“我說你能不能離我們思成遠一點兒?他跟不一樣,不是變態,別動不動裝個病什麼的,騙他這個傻子過來服侍你,你要點臉吧!”

  本來已經病得心煩意亂的鄒童,給她這麼一撒潑,簡直就是火上澆油,也不等廖思成的反應,幾乎想都不想就回擊道:“拜託你好歹也問個清楚什麼叫變態,再過來血口噴人,我變態也沒發匿名傳真到他單位造謠,跑到別人家裡發瘋亂咬人,我看你才是精神病!”

  他嗓音沙啞,卻吐字清楚,廖媽的臉色青了又白,氣得回身叫她兒子:“思成,你聽見沒有?你交的這個朋友,是個什麼東西?”

  “媽,你別鬧了,”廖思成血往上涌,臉面簡直沒處擱了,“你這像什麼樣,太丟人了!”

  “什麼?!你還嫌我丟人?我當媽的,為了你好,老臉我都豁出去了,你就這麼對我?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精,到底拿什麼把你弄得五迷三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呀!”

  “媽……”廖思成一個頭兩個大,想拉去廖媽,胳膊卻被廖媽一手打開。

  鄒童心裡替廖思成憋屈,病弱讓人無力去管很多虛無的約束和躊躇,因此賦予人無畏的勇氣和堅強,激動的情緒,不知從哪裡搜來的力氣,因為拼了命樣發出的聲音,更顯得嚴厲:“你以為你兒子為什麼十幾歲就出國?那是受不了你!這麼多年也不檢討,他的成長,成就,你付出過什麼?就會指手畫腳指使他服從你自私無理的安排,生他出來了不起?你在乎過他的感受嗎?!”

  廖媽卻早已氣得七竅生煙,她出人意料地,伸手『啪』地一聲,狠狠抽在鄒童臉上。

  江洪波推開虛掩的門,恰好看到這一幕。

  第三十四章

  午後一場冰涼的雨,低垂的天空,黯淡如昨。

  江洪波站在廚房裡,微微垂著肩膀,雙臂在身後按在櫃檯上,腦海里反覆出現的都是剛才鄒童臉上驚異錯愕的表情,他那一雙眼裡,好像整個世界都塌了。他以前有次喝醉,混亂地念叨過,說愛是最不靠譜的玩意兒,就像他媽媽,就像周書博,到最後還不是撒手就走?“就像你……”鄒童目光是一張灰灰的網,他沒有說完那句話,“這世界就是個王八蛋,沒他媽什麼好人。”

  當胸膛里沉重的隱痛稍作消逝,江洪波走到冰箱跟前兒,在冷凍櫃裡拿出些冰塊,裝在塑膠袋裡,用準備好的毛巾包上,剛關上冰箱門,鄒童的臉出現在廚房門口。他靠冰箱站著,並不是什麼隨便的姿勢,而是他需要支撐。光線在他側臉上打下的陰影,正好掩飾住那隻惡狠狠的巴掌印。他的臉色煞白,嘴巴乾燥蛻皮,只有眼睛,如同窗外無邊的雨水,濕潤而冰冷。

  把手裡的冰塊遞上去,江洪波努力平靜地不去提剛才的尷尬:“幹嘛起來?回去躺著,我給你弄點兒吃的去……”說著話的時候,他一手捉住鄒童下巴,小心地側到一邊,把冰塊敷上去。

  在接觸的瞬間,鄒童疼得皺了下眉,自己拿手扶住,換了個角度,後背抵住牆壁,在江洪波溫柔動作里,卻冷笑出來:“你現在應該很高興吧?”

  那是江洪波熟悉的,周身盔甲武裝的鄒童。

  “幹嘛非得這麼說?”

  他伸手,想扶一把眼前搖搖欲墜的人,卻被鄒童一巴掌撥開,聲音提高,沙啞中透出想要撕破的掙扎:“不用你裝好心!”

  他們之間隔著微小到可以忽略的距離,但倔強將他們生硬地分割。

  鄒童覺得自己的頭腦被冰塊麻痹,失痛的安全讓他勇氣倍增,那些費盡心力壓抑不說,卻始終不曾消散的癥結,這會兒一股腦兒地湧出來,他遲鈍的神經卻做不出任何及時的反應。

  “你家人憋這麼多年,現在終於有人替她報仇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江洪波,這人脾氣改善得不錯,若是以前,早一巴掌招呼過來,今天卻沒有,板著臉與自己沉默對峙,他的默不作聲,反倒助長了鄒童的氣焰,他也說不清自己是想激怒江洪波或是怎樣,他寧願他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也不想彼此之間淪落到這種虛偽而疏遠的禮貌。

  “你一直就覺得我想法幼稚,沒了你,肯定是到處碰壁,因為根本沒人會當我是真朋友,也沒人給我真感情!你不是就想證明,當初你看上伍可,我們分手,都是我活該自找,這世界上根本沒有誰,能忍受我一輩子,根本就沒有他媽的天長地久?!”

  鄒童說得激動起來,他病太久,聲音從腫痛不堪的喉嚨跌跌撞撞衝出來,將那股粘稠的鬱氣從深深的心胸中牽扯出來,冰塊不再能夠鎮痛,他被蝕骨的往事淹沒,痛不欲生。

  “你肯定知道,我從來沒這麼想過,”江洪波拉住他的胳膊,想要安慰他激動的情緒:“我想你過得好,你怎能不相信?”

  “過得好?我怎麼可能過得好?”鄒童眼睛紅起來,“你他媽的明明知道你變了心,我就好不了,這輩子都好不了,還在我跟前裝個屁紳士!你回來找我幹什麼?陰魂不散跟著我幹什麼?你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麼?!”

  “希望你過得幸福,鄒童,我一直希望你能幸福……”

  “我根本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幸不幸福,不在乎跟誰天長地久,過一輩子,你他媽的怎還不明白?”心裡那句話,那句說出來就一潰千里,一敗塗地,再不留半點尊嚴給自己的話,終於破口而出,沙啞得象是深秋時推開陳舊的栓門,象疾風擦過荒蕪的戈壁:“我只想跟你,江洪波,我他媽的只想跟你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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