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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捏著雛菊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那柔軟的小花被攏在人類的掌心中,無法逃離,也無法掙扎,輕易便能被碾碎。

  人類低頭望著這朵離群的小花,風一吹花瓣便蹭著掌心晃動,仿佛在與之親昵。他彎腰將它放回到籬笆後面,放在那片純白的雛菊花叢之上,讓它回歸它的兄弟姐妹中間。

  小小的花瓣繼續躺在微風中,迎著淡而冷清的陽光晃蕩。

  「我的母親,在她生命的最後,度過了一段漫長而痛苦的時光。我已經忘記了她的樣貌,忘記了她的名字,但我還記得她房間的窗。是一扇很窄的窗,正對著花園裡的雛菊花叢。沉悶的房間內,那是唯一鮮亮的顏色。

  「她有時會坐在床頭怔怔望著窗外的雛菊花,我會坐在她的身側,安靜地陪著她。有一次,她問我:』你是不是恨著我?你是不是想要離開這個家?『我很驚訝,那是我們之間唯一一次類似的對話。」

  霍因霍茲低頭用指腹摩挲著乾枯的籬笆:「我不記得我們之間的很多事情,但我唯獨將這句話記了很久。也許是因為我心中那些幽暗的想法被戳破,又也許是因為我沒有想到,她竟然察覺到了這一切。」

  繆伊繆斯注視著人類於木籬笆上跳動的手指。

  「我記得你經常需要為她端藥。她只接受你的服侍,也常常會在半夜被噩夢驚醒,喊著你的名字,讓僕人們把你叫到她的床前安撫她。她很依賴你,但也折磨著你。而你總是安靜地微笑。」繆伊繆斯不帶有情感色彩地說。

  「聽起來她愛著我。」

  「……愛?」

  「愛並不總是健康的,並不總是帶給人幸福。只有極少數的幸運的人,能夠給予他人溫柔的愛。我們活在一個可悲的世界,大多數人生來不幸,他們又在痛苦中將這份不幸傳遞給他人……這是我在很小的時候明白的一件事。」

  「我聽不懂。」

  「那麼,也許你獲得過一份溫柔的愛。」青年溫和地笑著。

  「……我的親族在我誕生前全部消亡了。聚集在我周圍的,僅僅只是我的臣民們。他們跟隨我,維護我,輔佐我;他們敬畏我,懼怕我,利用我;他們愛著一個符號,一個象徵,一種帶領他們過上更好生活的強大力量。我清楚地明白這一切,我不認為這是愛。」繆伊繆斯冷靜反駁。

  「聽起來你生活在一個冷酷的社會裡。」霍因霍茲望著那朵曾凋落的雛菊花,「但你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溫室里栽培出來的花朵一樣,曾被溫暖的愛意長期澆灌。」

  「哈?」

  「如果你的身邊真的只有那些冰冷的算計和利用,你不會成長為現在這個樣子。」

  「……你是在誇我?要知道,哪怕是我的那位』撫養者『,也總是嫌棄我這不好那不好。他可沒像你這樣讚美過我。」

  繆伊繆斯把某個身份念得很重,趁著某人記憶缺失,正要陰陽怪氣一番,卻在聽到下一句話時愣在原地。

  「在我看來,你是個柔軟明媚的好孩子。」

  「……」

  「或許那原本確實是一片荒蕪的冰冷的凍土。即便如此,仍有人為你悉心打理出了一塊美麗的花園,他將你放入了中央最肥沃的土壤中,讓你沐浴燦爛的陽光和雨露。」

  繆伊繆斯通紅起臉。

  「那位』園丁『很愛你。」

  繆伊繆斯的臉要燙炸了。

  某一刻,或許真的有那麼一刻,繆伊繆斯思索著要不然就讓霍因永遠睡在這裡吧。或者一拳頭將其打暈,看看方才的對話能否在腦子裡進行物理消除,免得日後徒生尷尬。

  ——霍因霍茲真的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嗎?!

  ——不,他當然不知道,他現在只是個記憶缺失的白痴。不要把白痴隨口說的蠢話當做情話。

  魔王冷酷地抿起嘴,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顯然沒能做到。

  好在撥弄心弦的罪魁禍首並未察覺,只是自顧自地繼續向前走。他便悄悄在背後甩甩尾巴,才小跑著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段幽靜的長廊,頂上綴著繁密的淡紫色花藤,下面鋪有深深淺淺的不規則石磚。長廊從花園起始,一直延伸到側門二樓的陽台。

  他們一階又一階地走上去。走到某個台階時,繆伊繆斯停下半步,掃了眼右下角的某處石塊,那塊區域恰好形成了類似三角的形狀,尖銳凸起,只有拇指蓋大小。

  他知道曾有個頑皮的孩子撞到了這枚三角石頭,額頭上磕了好大一個印子,流了許多血。為了罰他,孩子的父親不允許為他請來治癒師,甚至刻意施法延長了癒合的時間。

  於是,不夠「體面」的孩子,頂著疼痛而令人難堪的紗布,度過了一段漫長的夏季。漫長而煎熬的酷暑中,又有一半的時光坐在面壁室中對著一堵石牆反省。

  誰也不知道年幼的孩子在石牆旁思索出了什麼,更無人在意。

  只是自那以後,莊園唯一的小主人終於學會了如何優雅地邁上台階,成為了一名體面的紳士。

  繆伊繆斯望著霍因霍茲的背影。挺拔修長,儀態挑不出任何差錯。

  他想起了被霍因霍茲教導基礎禮儀的那些日子。被惡魔們讚頌的魔王大人,起初可不是什麼能坐得端端正正的乖孩子——這一點,繆伊繆斯自然承認。

  他忽然意識到,霍因霍茲教導他的方式似乎過於溫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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