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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都忘了,哪來的夫?陸大富早葬身魚腹。哪來的仇?她生他養她卻要承他的仇?

  恩恩怨怨,愛恨情仇,到死才結束。

  奶奶死於第二年秋,一早起床她為乖孫孫做好早午晚飯,灶台底下埋了七八年的富貴龍鳳鐲挖出來帶在腕上——她也曾經風光過,大富人家小姐,配給只會打漁的長工,還是阿爸有遠見,不然早跟哥哥姐姐一樣死在武鬥場。

  坐飛機當炮彈呀,全身骨頭都打斷,到閻王殿輪迴司,鬼差都認不出來誰是誰。

  好啦好啦,下輩子做畜生好過做人,沒煩惱。

  “奶奶奶奶……”小孩子只會哭,再不懂事也知道,最後一個親人離世,接下來多少痛苦無望,艱苦波折生活。

  至於阿媽,她算誰的親人,鎮長的?綠軍裝的?還是紅本本的親人?

  她床上睡過多少男人,自己都數不清楚,只在窗口上日盼夜盼,盼得一個好男人,肯帶她脫離苦海,去過有錢有衣穿的幸福生活。

  終於讓她等到,沒見識外鄉人,見到漂亮少婦走不動路,勾勾搭搭潘金蓮與西門慶,留下二十塊人民幣巨款,給親生仔今後十年二十年花銷,一件衣服都不必收拾,連夜私奔,奔去她的大好人生。

  遠離這一身洗不褪的魚腥味,付出多大代價都得啦。

  終於,空空人世,天地之間只剩他一人,小小身影,踽踽獨行。去乞討去偷去搶,垃圾堆里翻食物,同野狗搶一隻半隻饅頭,同街尾神經搶半碗湯麵,被人打被人罵算什麼,只要有食物填飽肚子,只要能夠多活一天,就可拼盡全力。

  尊嚴、道德、思想,這一切他通通不具備,蓬頭垢面似野獸,咬斷你脖子只在分分鐘。

  時局稍好一些的時候,堂叔從北方回來,念在親人一場,還肯管一管赤身裸體海岸邊奔跑的陸大豐。

  依稀記得,那是個漆黑無光夜晚,他家漏風又漏雨的屋子裡,堂叔從懷裡掏出個銀色香菸盒,遞給不到十歲的陸大豐,一支鳳凰牌香菸。

  紅色火柴頭划動、燃燒,多麼美艷短促火花,照亮他渴求卻依然戒備的臉。

  堂叔問他:“願不願意跟阿叔走?”

  他不說話,不言語,這些年似乎真退化成野獸,失去言語功能。

  “我們去對岸,有飯吃有錢賺,水泥牆砌的屋子給你住,厚厚棉被任你蓋,在那裡沒人認得你,更沒人知道你阿爸阿媽是誰。但是偷渡過去不一定成,過海時被抓住就地槍斃,你七八歲也一樣逃不過,要死,知不知道?”

  夢中烏托邦,多麼美好旖旎夢境,值得以命相博。

  堂叔深深吸一口煙,繼而長嘆,享受之極。他也學,第一口煙嗆到眼眶發紅,咳嗽不停,他說:“阿叔,我去,我們幾時走?”

  堂叔說:“你閉緊嘴,明晚有船。”

  他說:“阿叔,你不要失約。”

  夏末夜晚,風輕輕,水含情,擺渡人佝僂著背脊,大聲催促,到底來不來?不來不等,搏命的生意不等人,多等一分多收一分價,滿船人的命我耽誤不起。

  堂叔多付二十塊,勞船夫多等十分鐘。

  終於,陸大豐帶一身濃重血腥,月光下面容平靜,卻似地獄惡鬼,吃人的山谷里爬出來,不知滿身滿臉沾的是誰的血。

  他咧嘴一笑,竟是童稚天真,怪異的和諧,牽住堂叔的手,說:“阿叔,我們走。”

  揚帆啟程,他換一個“顯”字,求前途富貴顯達。

  星星的指向,對岸,又有多少夢眼前等待?

  63永遠永遠

  雙番東生來無腦,陸顯畫個圈這位東區大佬跳得義無反顧,上個月抓jian在床,被關德勤送一頂碩大油量綠帽,雙番東一貫腦子不正常,做事絕不想後果,被人笑兩句,立刻拿上槍帶上小弟殺去皇后夜總會,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為導演節省膠片,二話不說子彈發she。

  總計六發子彈顆顆都打在關德勤頭上,那張臉多出幾隻孔洞,流出多少血與腦漿連法醫看到都驚奇,呀,天大的仇,百年難遇,快拍照留影,明後年又是科教讀本。

  雙番東沒有空餘時間去想差佬今次怎麼一個個都像超人蝙蝠俠,999還沒來得及撥通,已有重案組督察到場,現場法醫、CSI、治安警一溜排開,各自工作如同血汗工廠,他腦中只有被勝利激盪的亢奮與狂熱,叼你老母,終於報仇,叫你給老子帶綠帽,jian夫yín*婦,早該死!

  哈哈哈哈——簡直睡覺都要笑醒來!

  幾多壯烈,龍興第一人,出事不用囉嗦,一切掏出槍再談,誰敢跟他做對?

  肥關獨子關德勤也不例外,讓你囂張,讓你勾阿嫂,空蕩蕩的右手做出扣扳機動作,要隔空再給關德勤血肉模糊的屍體一頓掃she。

  直到手銬扣緊,才想起來叫囂,律師,不見律師我一句話都不會講。

  阿Sir難得好脾氣,笑嘻嘻說:“大佬,這回你還能脫罪我改跟你姓。”

  肥關快七十,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口氣提不上來,帶著一身糖尿病、高血壓、腦血栓與水泥牆一樣厚的脂肪層中風入院,醒來只能張張嘴,啊啊啊,要報仇,要殺人,要血!從前多麼風光,沒有死在差佬圍堵中,飛虎狙擊槍下,居然變成這樣半死不活鬼樣,不甘心,不甘心,老天不公。

  也忘了去算,為財,一生殺過多少人;賣白粉,毀掉多少家庭;爭地盤,斬死多少後生仔。只記得現在,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喊老天不公!

  天大的火氣,護理小姐端到床前的熱粥也打翻,啊啊啊亂叫,眼看下一次中風就在不遠處,但總有英雄橫刀出世。

  顧少代大D來看望前輩,大致聊一聊雙番東近況,叫肥關放心放心,差佬現場抓人,雙番東連替身也沒時間找,這一次一定坐九佰九拾年。

  坐監怎麼夠呢,肥關滿肚火,要讓他償命,給橫死的關德勤償命,對,還有大D,這一回最大贏家是陸顯,要講同他沒關係誰信?除非都是低B。

  顧少嘴裡叼著煙,重症病房裡煙霧繚繞,小護士早就被支開,這時月黑風高,沒人敢來做文明督導,喊一聲,先生,這裡是醫院。

  “關佛爺,D哥已經應了,一定會幫細佬報仇,道上規矩,一命抵一命,雙番東——我們會辦妥。不過關佛爺也是時候退休……”說道這裡嘿嘿地壓抑地笑著,舒氣,吐出一陣煙霧,熏得肥關咳嗽不止,“出來混,又不是做差佬,哪有退休,難道幫會還給發養老金?關佛爺你明白啦,我們講退休,不是金盆洗手,是——死呀……”

  說完去看肥關,長滿老年斑的臉上一雙眼外凸暴漲,要殺人要吃肉,可惜也只剩下哇啦啦叫喚,沒氣勢。“我記得你還有個女,有外孫有女婿,要多為他們想。”手已然去關呼吸機。

  肥關走得很快,沒聲息沒痛苦,大概是大佬最安寧死法。

  不出一個月,肥關與雙番東的人與地都收進大D手裡,他年輕、胃口大,不怕天不怕地,誰敢跟他斗?火牛火雞兩兄弟膽子小,不多話,乖乖跪下當狗。

  只是鵬翔還是沒有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日無結果,他一日要被戚美珍牽制。原來以為女人最好搞定,現在終於意識到女人是大麻煩,一張口咬死你,不打雷不鬆口。

  解決完內部問題,他又盯上新義連,要張獅口,再吞一塊肥肉。

  不過眼下,雨下個不停的初冬,這位名動全城的黑社會大佬在聽到溫玉上樓的腳步聲後也不知抽的什麼風,一轉身躲進寬敞光亮的浴室,坐在馬桶蓋上發出一陣陣壓抑的呻*吟。

  等過半小時,溫玉的功課都做完,陸顯還在浴室磨蹭,她敲門,他也不應。

  溫玉同他對陣,“你出來。”

  裡頭說:“你煩不煩,我的事輪不到你管。”

  “你帶女人回來亂搞,我連敲門都不可以?夠不夠勁?我給你送半打偉哥來。”

  “你有病——”

  溫玉直接叫阿金拿鑰匙開門。

  推門便見到陸顯穿一條淺灰色長褲,上半身是溫玉閒得無聊買來消遣他的粉紅色開司米套頭衫,暖融融的顏色消弭了男人凌厲氣勢。他孤零零一個人,佝僂著背脊,左手扶著右肩,幾乎是蜷縮在馬桶上,顯得可憐至極。

  溫玉蹲下*身,手扶著他膝蓋,仰頭看他,一張被疼痛扭曲的臉孔,“陸生,你怎麼了?”

  陸顯咬牙說:“不用你管!”像小孩子賭氣。

  溫玉不以為意,碰了碰他那隻半殘廢的右手,又想窗外綿綿不斷的陰雨,大致猜他是舊傷發作,同時大男子主義作祟,死要面子強撐,情願躲廁所苦熬,也不讓她多聽一句。

  她無奈,嘆息,哄孩子似的口吻說話,“我叫王叔準備車,你同我一起去醫院好不好?”

  陸顯甩開她,悶頭往臥室走,將自己摔在大床上,發脾氣,“說了不用你管,你不是要去約會小白臉,現在去,有多遠滾多遠。”

  溫玉倒是覺得好笑,眼前這個人,說他是三歲小孩情商仍算高估。

  側躺在他身邊,她一手撐著頭,另一隻手去撫他平實背脊,就像在給小狗晶晶順毛,“陸生,你是不是從來沒去醫院照過片?只找舊樓里同按摩院開在一條街的治跌打老頭拿過藥?”

  陸顯被她這樣一下接一下地摸,懶懶地想睡,先前天大的火氣現在一顆火星都沒有,只是仍嘴硬,不肯低頭。“醫院有什麼好?我不去醫院。”

  溫玉笑笑,湊到他耳邊來,“陸生不去醫院,難道是怕打針?這樣,我同護士姐姐講好,輕輕的,就像小蟲在屁股上咬一口,保證不疼,百分百percent。”

  陸顯轉過頭來,擰著眉毛怒視她,臉紅紅,只生氣不講話。

  她刮一刮他的臉,學他的口氣說話,“我的小阿顯,幾時才能長大呢?”再捏一捏他後頸,“不是怕打針就起來跟我去醫院,舊傷不治就永遠是舊傷,一下雨就疼,萬一你遇到仇家追殺呢?還跟對方講道理,拜託,我今日舊傷發作,等我吃一粒pain killer 再打。”

  陸顯說:“什麼都不要,給我一包白粉就解決。”

  雨漸漸停,風依然冷。

  溫玉笑著低下頭,在他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短促而溫柔,未來得及體會已經結束,留無限遐想與不甘。“這個夠不夠?”

  她原本就是一雙笑眼,彎彎弧度,亮晶晶小月牙,透出一股世俗中的天真來,明明是鋼化的玻璃,卻有一個如琉璃易碎的外表,令他的心被注滿水,莫名的一瞬,滿滿都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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