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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放合上筆電,望著面前緊閉的門。快到後半夜了,葉阮已經進去好幾個小時,他拒絕任何人觸碰小書,每一步都堅持要自己完成。

  雁放和寧遠拗不過他,倆人一前一後陪在這兒,面面相覷,等門打開,等天亮送遺體去火化。

  葉阮要把小書葬在福利院舊址,那棵遮天的懸鈴木下。

  一夜過去,直等到殯儀館的人來叫,他才從那扇門裡出來,搖搖欲墜、形銷骨立,雁放看得心疼。

  火化的過程葉阮沒有參與,司機開車先送他去了下葬的地方,雁放和寧遠在這邊盯著走完流程。

  記憶里那個福利院已經不在了,搖身一變成了更加豪華舒適的療養院,只剩院子裡那幾棵沒經過大火摧殘的懸鈴木有幾分舊日氣息,往參天的趨勢勃勃生長著。

  二十年物是人非,他們三個經常盤坐的那棵樹下,正有兩三名工人在給小書的靈魂挖歸處。

  葉阮無言地穿過幾棵樹,到療養院裡去。醫護人員剛上班,看見他像一縷魂似的飄過去,打著哈欠沒當回事。

  他走到三樓盡頭那間鐵門緊閉的屋子前,一旁24小時看守的下屬起了身,對他恭順地點頭。葉阮惡作劇一樣抬腳往鐵門上踹去。

  「咚!」地一聲。

  裡邊傳來男人暴怒的叫聲。

  下屬很少見他這麼失態,直覺今天主子有些不太對勁,腱子肉都繃直了表述著恭敬。

  葉阮突然冷笑一聲,抬指滑開了鐵門上那層探視玻璃,和煦的日光刺進黑暗的室內,神色渙散的男人兀地捂住了臉,像不能見光的吸血鬼一樣驚慌失措。

  「汪。」他對著男人叫道。

  很輕一聲,像踩過樹枝發出的聲響,卻在猛然間折斷了男人脆弱的神經。

  葉阮滿意地看著他發起狂來,在那間暗室里癲狂嘶吼、醜態百出。

  他面無波瀾地看了一會兒,才把探視窗口重新滑上,扭頭交代下屬:「看好他。」

  繁瑩早就醒了,縱使這裡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樓上那聲突兀的嘶吼還是把她從一身冷汗里嚇醒了。

  這裡不是醫院,沒有深夜裡斷續的低泣,關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在生命的盡頭嘶吼著。

  她醒了很久,但不願睜開眼,就像每一個身陷囹圄卻不願接受命運的人一樣,在人生這場曠日持久的痛苦中麻痹自己。

  她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借勢眯縫起來,屋子裡拉著窗簾,稀疏的光在整潔的木地板上映出昂貴的紋路。

  繁瑩下意識往一旁看,這時她才發現,屋子裡有另一個人!她心跳當即卡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就要習慣性地尖叫、失控起來——葉阮在跟她目光對上的那一刻豎起食指,抵在唇間作了個噓聲。

  他連開場白也沒有,單刀直入地說:「阿姨,我知道你在裝瘋。」

  繁瑩臉上的血色頓時褪了個乾淨。

  「你比他們要聰明。」葉阮坐在她面前的小沙發上,陽光從花紋里割裂出來,把他籠罩在陰影里,「去過閣樓還能活下來的,你是第一個。」

  繁瑩不知道「他們」是誰,葉阮說話總給人一種平和的、毫不尖銳的引誘力,引誘人把他的話聽下去。

  「自導自演從樓梯上摔下來,躲進醫院;又在醒了的瞬間開始裝瘋,躲到這裡來,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的辦法。」他簡明扼要地概括出繁瑩的招數,並在她愈發難看的臉色上證實了這一點。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雁放的年紀,談上位還為時過早。逃避不是有效辦法,反而會成為雁商用來牽制他的手段。」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出去!我不想聽!我、我要叫醫生了!」繁瑩眼珠子都瞪了出來,淚痣在她眼下占據了誇張的神色,她從床上撐起身子,伸手去抓床頭的呼叫器。

  剎那間,她冰涼的手被葉阮抓住了,那隻手沒有一絲一毫的熱度,冰得繁瑩下意識要往回縮。

  葉阮反而更加用力地攥住她的手,像從墳墓里爬出的死魂靈,咄咄逼人地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我想跟你做一筆交易。」

  繁瑩呼吸都屏住了,她不得不看向葉阮的眼睛,卻從那其中發現一絲脆弱的神態。同樣的兩顆淚痣綴在他們眼下,死去女人的遊魂穿梭在他們之間,繁瑩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雨聲,陽光像針一樣墜落在地,仿佛有人在替他哀求。繁瑩心軟了。

  葉阮把小書抱到殯儀館,不過一夜,捧回一隻輕飄飄的骨灰盒。骨灰盒大約是靈魂的重量,他親手把小書的靈魂放進長眠的墳墓中。

  曾經在這棵懸鈴木下,小書羨慕他們倆都有正經的姓名,因為名字就像身份,是一個獨立且獨特的人留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不像「小書」這麼隨便。後來他進了章家,章世秋更加不拿他當人看,又怎麼會費心給他換個正經的姓名。

  雁放看著墓碑刻上的「蘭書」兩個字,想到了那個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蘭卿。

  墓志銘刻著這麼一句話——「天真是通往救贖的唯一道路。②」

  雁放讀不懂,但覺得這句話很配他。

  葬禮一切從簡,也沒有賓客,除了他們,這世界上再沒有人認識小書。

  太陽升到正頭頂,只剩下他倆站在樹下,連寧遠都忍不住偷偷抹淚去了。從昨天到現在,葉阮沒有哭過,他始終保持緘默,這種仿佛魂被抽走一樣的絕望,雁放深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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